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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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納坐在波恩的寫字台旁,喝着一杯早咖啡,他是從報紙上得悉德·布裡克薩特逝世的消息的。

    前幾個星期的政治風暴終于平息下來了,因此,他可以安然坐下來,帶着不久就能見到朱絲婷以改變他的心境的期望看看報紙了;她最近一個時期的杳無音信絲毫沒有使他感到驚慌。

    他認為這種情況是有代表性的,她還遠沒有準備接受對他承擔義務。

     但是,紅衣主教逝世的消息把所有關于朱絲婷的思緒都趕跑了。

    10分鐘後。

    他已經坐在"莫斯迪斯280SL"型汽車的方向盤後面,開上了高速公路。

    那可憐的老頭兒維圖裡奧将孤獨無靠了,在這最美好的時代裡,他的負擔是沉重的。

    汽車開得愈加快了;此時,他已經在四處閑逛着,等候着班機到達機場,以便去梵蒂岡。

    這是一件他做來有信心的事情,是一件他能夠控制自己的事情,對于像她這樣的人來說,總是有一件重大的、需要考慮的事情要去做。

     從維圖裡奧紅衣主教的口中,他獲悉了整個事情的始末。

    起初,他也非常吃驚,不知道為什麼朱絲婷沒有想到和他聯系。

     "他來找過我,并且問我,是否知道戴恩是他的兒子?"那溫和的聲音說道,與此同時,那隻溫和的手把娜塔莎藍灰色的後背撫平。

     "你怎麼說的?" "我說,我已經猜到了。

    我不能告訴他太多的東西。

    可是,哦,他的臉啊!他的臉啊!我哭了。

    " "當然,是這件事害了他。

    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覺得他的身體不好,可是,他對我要他去看病的建議不屑一顧。

    " "這是上帝的意旨。

    我覺得,拉爾夫·德·布裡薩持是我所認識的最叫人苦惱的人之一。

    在死亡中他會找到他在這種生活中所無法找到的安甯。

    " "那孩子,維圖裡奧!一個悲劇啊。

    " "你這樣想嗎?我倒甯願認為這件事是美好的。

    戴恩除了歡迎死之外,我不相信他會覺得死有其他任何意義。

    如果說我們親愛的主再也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把戴恩召到了他的身邊,這也不會使人感到意外。

    我感到哀痛,是的,然而并不是為這孩子而悲痛,而是為他的母親,她一定受盡了痛苦折磨!我為他的姐姐為他的舅舅,為他的外祖父而哀傷。

    奧尼爾神父曾經生活在幾乎是完全純潔的思想和精神之中。

    為什麼死對他來說不是一種進入求生的入口呢?對我們其他的人來說,這條道路不是這樣輕而易舉的。

    " 雷納從自己的使館往倫敦發了一個電傳電報,在這封電報中,他沒有讓自己流露出他的憤怒、傷心和失望。

    電報僅僅寫着:"非返回波恩不可但周末将去倫敦你為什麼懷疑我的一片摯愛而不告訴我雷恩。

    " 在他的波恩辦公室的寫字台上,放着一封朱絲婷的快郵信和一個挂号的封套,他的秘書告訴他,這是德·布裡克薩特紅衣主教在羅馬的律師寄來的,他先打開了這個封套,得知在拉爾夫·德·布裡克薩特的遺囑條款之下,那份已經非常龐雜的董事名單上又增添了新的名字。

    這裡面有米查爾公司和德羅海達。

    他感到激動,然而又好奇,他明白這是紅衣主教向他表明,在最後權衡中他沒有發現有什麼值得遺憾的事,在戰争期間所進行的祈禱已經結出了果實。

    他把梅吉·奧尼爾和她家人将來的利益交到雷納的手中了。

    反正雷納是這樣理解的,因為紅衣主教遺囑的措詞并非特指某人的。

    無法鬥膽将它做别的解釋。

     他把這個封套扔進了必須即刻作答的、一般性非保密信件筐中,打開了朱絲婷的信,它的開頭很糟糕,沒有任何客氣的稱呼。

     謝謝你的電傳。

    你想象不到,在最近的兩三個星期裡我們沒有聯系,我有多高興,因為我讨厭有你在身邊。

    整個這一段時間,當我想到你的時候,我都想了些什麼,謝天謝地,你是不知道的,也許會覺得這很難理解,但是我不希望你呆在我的身邊。

    雷恩,悲傷沒有任何可愛之處,你親眼目睹我的痛苦也不能使我的痛苦得到緩解。

    的确,你會說,這已經證實了我對你的愛是如何淡漠。

    倘若我真愛過你的話,我會本能地求助于你的,對嗎?可是,我卻發現自己轉身走開了。

     因此,我倒甯願咱們把它一勞永逸地恢複原狀的好,雷恩,我沒有任何東西給你,我對你也一無所求。

    這件事情使我得到的教益是,如果人們在你的身邊生活了26年,他們對你的意義該有多大啊。

    我無法忍受再經曆一次這樣的事了。

    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要麼結婚,要麼一切皆休。

    哦,我選擇一切皆休。

     我母親告訴我,那位老紅衣主教在我離開德羅海達幾小時之後就死去了。

    真有意思。

    媽對他的死倒是很痛心。

    倒不是她說了什麼,但是我了解她。

    她、戴恩和你為什麼這樣喜歡他,這使我迷惑不懈。

    我一直就不喜歡他。

    我認為他的言辭過于讨好别人、這是一個我不準備加以改變的看法,正因為他已經死了。

     就是這樣。

    事情都寫在這裡了。

    我說話是完全算數的,雷恩。

    我所從你那裡選擇的是一切皆休。

    注意照顧自己。

     她的簽名還是象往常那樣,是一個粗黑醒目的"朱絲婷",簽名用的是一支新的纖維芯的鋼筆。

    他把這支筆送給她的時候。

    她曾欣喜得驚叫起來,這件東西又粗又黑,使她非常滿意。

     他沒有把它折起來,也沒有把它放在皮夾子裡或燒掉;他就像處理所有那些無需答複的郵件那樣處理了這封信--一讀完便扔進了字紙簍中的廢電報稿中。

    他心中想道,戴恩的死實際上己經把朱絲婷被喚起的激情斷送掉了,便她感到極其不幸。

    這是不公平的,他已經等了這麼久。

     周末他還是飛到倫敦去了,但不是為了去看她。

    雖然他見到了她。

    他是在舞台上看到她的,她正在扮演那位摩爾人①的可敬的妻子苔絲德蒙娜。

    真是可怕。

    凡是他為她辦不到的,舞台都為她辦到了。

    那是我的好姑娘啊!她把自己的感情全都傾注到舞台上去了。

     ①指奧賽羅。

    --譯注 她隻能把感情全都傾注到舞台上,因為她要扮演赫卡柏①還太年輕了。

    舞台簡直為甯靜和忘卻提供了一個場所。

    她可以隻需告訴自己:時間可以愈合一切傷口--同時又不相信這話。

    她自問為什麼這件事如此不斷地傷害着她的感情。

    戴恩活着的時候,除了她和他呆在一起之外,她并沒有真正多想過這個問題。

    在他長大成人之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就有限了,他們的職業幾乎是對立的。

    但是,他的死卻留下了如此巨大的一道裂口,對填平這個裂口她感到絕望。

     ①希臘神話中佛津癸亞國王底瑪斯的女兒,牧洛亞王普裡阿摩斯的後妻。

    這裡喻朱絲婷作雷納的後妻。

    --譯注 由于一時的沖動使她變了卦,沒有去希臘。

    這個打擊是使她最感到傷心的事。

    因為她常常想起這件事,因而她的哀痛久久難以去懷。

    如果他去世時的情景不那麼可怕。

    她敢許會很快恢複過來的,可是那幾天發生的事情卻像夢魇一樣清晰地留在她心中,她無法忍受失去戴恩;她的思想會重新陷入那時的狀态中,再一次陷入到戴恩已經死去,戴恩再也不會回來這一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中去。

     随後,她便認為她是有罪的,她沒有充分地幫助他。

    除了她以外,每個人都認為他是個完人,沒有經曆過其他男人所經曆過的麻煩。

    但是,朱絲婷卻知道他曾經受過懷疑的折磨,曾為自己的拙劣而感到痛苦,曾經為人們看不到他的臉盤和身體之外的東西而感到惶惑。

    可憐的戴恩,他不理解人們愛他,是愛他的美好的東西,現在,一想起來幫助他也來不及了,真是讓人感到可怕。

     她也為她的母親感到悲傷。

    如果他的死使她自己尚且如此,那媽媽又該怎麼樣呢?這種想法使她哭喊着逃避着自己的回憶和意識。

    還有舅舅們在羅馬參加他的聖職授任儀式時照的那張照片、他們就像胸脯突出的鴿子那樣驕傲地挺着胸膛。

    這件東西是最糟糕的,它使她母親和德羅海達人的空虛凄涼曆曆可見。

     要誠實,朱絲婷。

    難道這種誠實就是最糟糕的事嗎?就沒有更加擾人心緒的事了嗎?她無法把關于雷恩的念頭,或背叛了戴恩的感覺趕開。

    為了滿足自己的願望,她讓戴恩獨自一人去了希臘,倘若和他一起去的話,也許就意味着他能活下來。

    沒有其它的辦法來解釋這件事。

    由于她自私地一心撲在了雷恩的身上,戴恩便死了。

    要使她弟弟起死回生現在為時已晚,但是,如果再也不見雷恩。

    她可以贖回某些罪愆。

    忍受渴望和孤獨的抓磨是為此應付的代價。

     于是,幾個星期過去了,随後,幾個月過去了。

    一年,兩年。

    苔絲德蒙娜、莪菲利娅①、鮑西娅②、克莉奧佩特拉③。

    她非常滿意自己的起點從外表來看,就好像在她的個人生活中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毀滅的事情,她對自己的一颦一笑都十分謹慎,和人們打交道相當正常。

    如果說有一點變化的話,她比以前變得和善了,因為人們的不幸就好像是她的不幸一樣,能使她為之動情。

    但是,正如已經講過的那樣,她外表上還是那個朱絲婷--輕率、精力充沛、傲慢、超然化外、尖酸刻薄。

     ①莎士比亞劇《哈姆萊特》中的女主角。

    --譯注  ②莎士比亞劇《威尼斯商人》中的女主角。

    --譯注  ③莎士比亞劇《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中的女主角。

    --譯注 她有兩次試圖回德羅海達的家中去看望一下,第二回甚至都買好了飛機票。

    但是,第一次都會有一個臨時突然冒出的、極其重要的理由使她無法成行。

    但是,她心裡明白,真正的理由是一種有罪和怯懦相混雜的感情。

    她隻是無法忍受面對她母親時的緊張;這樣做就意味着那整個令人懊悔的事情又重新出現,也可能會在一種她迄今設法避免的一種傷病的暴風雨中重新出現。

    德羅海達的人們,尤其是她的母親,肯定一直由于确信朱絲婷好歹總算是安然地恙、相對來說沒有受到損失地活下來而感到安心。

    所以,最好呆在遠離德羅海達的地方。

    這樣要好得多。

     梅吉把一聲長歎忍住,壓了下去。

    要是她的骨頭不這麼痛的話,她也許會搭上馬鞍,騎騎馬的;但是,今天僅僅想一下去騎馬就感到疼痛了。

    等到她的關節炎不僅現在這和厲害的時候再說吧。

     她聽到了一輛汽車開來,有人輕輕地敲着前門上的黃銅羊毛門環,聽見了低低的說話聲,她母親的聲音和腳步。

    不是朱絲婷,所以這有什麼要緊的? "梅吉,"菲在外廊的人口處說道。

    "來了一位客人。

    你能來一下嗎?" 來者是一位剛到中年、外表高貴的人。

    盡管他的年齡可能比他的外表還要小一些、他和她所見到過的男人迥然相異,除了他所擁有拉爾夫當年曾擁有過的能力和自信之外。

    當年曾擁有過的。

    但拉爾夫已經不在了。

     "梅吉,這位是雷納·哈森先生。

    "菲站在她的椅子旁邊說道。

     "噢!"梅吉不由主地喊了一聲,對雷恩的外表感到十分驚訝,在朱絲婷過去寫的信中他是個魁梧的人。

    随後,她記記起了她的禮貌。

    "請坐,哈森先生。

    " 他也直勾勾地看着,感到十分吃驚。

    "你一點兒也不像朱絲婷!"他頗有些茫然地說道。

     "是的,不像。

    "她面對着他坐了下來。

     "我讓你和哈森先生單獨談吧,他說他想單獨見見你。

    你們想喝茶的時候,就打鈴好了。

    "菲說着,退了出去。

     "當然,你是朱絲婷的德國朋友。

    "梅吉不知所措地說道。

     他拿出了自己的煙盒。

    "可以嗎?" "請自便。

    " "你想來一支嗎,奧尼爾太太?" "謝謝,不。

    我不抽煙。

    "她把自己的衣服撫平。

    "你從德國趕來,有好長的路吧,哈森先生。

    你在澳大利亞有事嗎?" 他笑了笑,不知她一旦知道他實際上是德羅海達的主人的話,她将會說些什麼。

    但是,他不打算告訴她,他甯願所有的德羅海達人認為他們的利益是在他雇來當中間人的、完全不受個人感情影響的那位紳士的手中。

     "對不起,奧尼爾大慶,我的名字是雷納。

    "他說道,把這個名字讀得和朱絲婷的發音一樣,同時幽默地想着,這個女人在一段時間之内是不會很自然地叫這個名字的:她不是個在陌生人面前揮灑自如的人。

    "不,我在澳大利亞沒有任何官辦事務,但是,我此來确實有一個充分的理由。

    我想見見你。

    " "見我?"她驚訝地問道。

    好是為了掩飾突如其來的慌亂,她馬上談起了另一個較為有把握的話題。

    "我的哥常常說起你。

    他們在羅馬參加戴恩的聖職授任儀式的時候,你對他們非常好。

    "她毫無悲痛地說着戴恩的名字,好像她常常說到它似的。

    "我希望你能住幾天,看看他們。

    " "可以,奧尼爾太太。

    "他毫無難色地應道。

     對梅吉來說,這次見面證明了出乎意料的尴尬。

    他是個陌生人,他聲稱他迢迢1萬2千英裡而來僅僅是為了看她,而且他顯然并不急于解釋其原因。

    她覺得她最終會喜歡他的。

    但是她發現他有點咄咄逼人。

    也許,她以前從不沒有見過他這種人,這就是為什麼他有點使她張惶失措。

    此時,一個十分新奇的想法閃過了她的腦海:她的女兒實際上和雷納·莫爾林·哈森這種人十分容易相處!她終于把朱絲婷當作一個女伴來想了。

     當她坐在那裡彬彬有禮地望着他的時候,他想,盡管她已經上了年紀、鶴發皓首,但依然十分漂亮,正像戴恩使人強烈地聯想到紅衣主教那樣,他依然對她的外貌一絲一毫也不像朱絲婷而感到驚訝。

    她一定很孤獨!然而,他在她身上感受不到朱絲婷的那種悲傷;她已經屈于自己的命運了。

     "朱絲婷怎麼樣?"她問道。

     他聳了聳肩。

    "恐怕我不知道。

    從戴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