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凱特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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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還是把頭包住,”他們騎馬踽踽北行,途中羅德利克爵士一再告誡她,“不然會着涼的。

    ” “羅德利克爵士,淋點雨沒什麼大不了。

    ”凱特琳回答。

    她的濕頭發沉甸甸地垂下來,一撮松掉的發束黏貼在額頭上,不難想像自己的模樣有多狼狽,但這次她卻不在乎。

    南國的雨柔軟而溫和,凱特琳喜歡用臉頰去體會這種輕如慈母親吻的感覺。

    這感覺将她帶回到童年時代,憶起在奔流城度過的那些灰蒙蒙的日子。

    她記得飽溢濕氣的神木林,枝幹低垂;記得弟弟追着她跑過一堆堆濕葉,笑聲清脆。

    她也記得和萊莎玩泥巴的種種情景,記得泥團在手中的重量,滑溜的褐濘在指間流動的感覺。

    後來,她們咯咯笑着把做好的泥餅端給小指頭吃,他竟當真吃了一堆,足足病了一個星期。

    啊,記得當時年紀還小。

     凱特琳本以為自己早已忘卻了這些事。

    北境的雨寒冷而無情,有時入夜還會成霜。

    說是滋養生殖,轉眼就變成作物殺手,連成人遇上也紛紛走避。

    這種雨,哪是給小女孩玩的呢? “全身都濕透了,”羅德利克爵士抱怨,“濕到骨子裡去了。

    ”他們周圍樹林濃密,葉梢的落雨聲伴着馬蹄行走泥濘的響動。

    “夫人,我們今晚該找個有火的地方歇歇,若能吃點熱東西更好。

    ” “前面路口有家旅店。

    ”凱特琳告訴他。

    她年輕時與父親外出曾多次在此借宿。

    霍斯特·徒利公爵壯年時在城裡待不住,總是騎馬到處晃蕩。

    她還記得旅館主人是個不分晝夜嚼着煙葉、名叫瑪莎·海德的胖女人。

    瑪莎似乎永遠都是笑容滿面,還常拿蛋糕給孩子們吃。

    她的蛋糕浸過蜂蜜,吃起來香味濃郁。

    隻是凱特琳很怕她的笑容,因為煙草把牙齒染成了暗紅色,笑起來似乎血淋淋,怪吓人的。

     “有旅館當然好,”羅德利克爵士滿心向往地重複了一遍。

    “不過……我們最好還是别冒險,為了避免被人認出,還是找家民居借宿比較妥……”這時路上傳來盔甲铿锵、馬匹嘶鳴和雨水濺灑的聲音,他急忙住口。

    “有人。

    ”他一邊出聲警告,一邊伸手握住劍柄。

    即便是在國王大道,小心謹慎也絕對有益無害。

     他們循聲而去,繞過一個慵懶的彎道,看見那一群成縱隊行進的人馬,全副武裝,正嘈雜地渡過漲水的溪流。

    凱特琳拉住缰繩讓他們先行。

    騎在隊伍前列的人高舉的旗幟已然濕透,垂挂下來,看不清晰。

    但來人都穿着藍紫色的披風,海疆城的銀色飛鷹紋章在肩頭飛揚。

    “是梅利斯特家的人。

    ”羅德利克爵士朝她耳語,生怕她不知道。

    “夫人,我看您還是把兜帽拉起來吧。

    ” 凱特琳沒有照辦。

    傑森·梅利斯特伯爵本人就在隊伍裡面,騎士們圍繞四周,身邊是兒子派崔克,侍從們則跟在後方。

    她一眼就看出他們是趕往君臨參加首相的比武大會。

    過去這一個星期,國王大道上到處都是騎士和自由騎手,帶着豎琴和皮鼓的吟遊詩人,滿載啤酒花、玉米和一桶桶蜂蜜的馬車,還有生意人,工匠和妓女,洶湧的人潮使得國王大道擁擠不堪,所有人都往南走。

     她不顧被認出的風險,好好地打量了傑森伯爵一番。

    上次見他還是在她婚宴之上,當時他隻顧着和她叔叔說笑。

    梅利斯特家族是徒利家族的臣屬,此人出手送禮向來大方。

    如今他的棕發間雜了幾絲白色,歲月把他的臉龐鑿出了痕迹,卻并未減損他的驕傲,他騎在馬上的神情天不怕地不怕。

    凱特琳實在羨慕,她自己擔驚受怕可太多了。

    他們經過時,傑森男爵簡單地點頭緻意,但那隻是貴族老爺路遇陌生人時的基本禮貌。

    那雙銳利的眼睛并沒有認出她,而他兒子則根本連看都懶得看。

     “他竟沒認出您。

    ”之後羅德利克爵士疑惑地說。

     “他隻看到兩個又濕又累,濺滿泥漿的旅人站在路邊,絕想不到其中一個會是他主子的女兒。

    我想我們就算進了旅館也會很安全的,羅德利克爵士。

    ” 旅館位于三河彙流處以北的岔路口,他們抵達時天已快黑。

    瑪莎·海德還在嚼她的煙草,比凱特琳記憶中胖了點,頭發也灰白了些,好在她隻草草瞟了他們一眼,沒有露出恐怖的血腥微笑。

    “隻剩樓上兩間客房,别的沒了,”她一邊說,嘴裡一邊嚼個沒完。

    “兩間都在鐘塔下,所以不用擔心錯過用餐,隻是有人會嫌吵。

    沒辦法,人太多,我們差不多客滿了。

    如果不要,就請兩位上路。

    ” 他們當然要。

    房間在低矮積塵的閣樓内,要經過狹窄老舊的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