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安本紀卷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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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壬午朔,吏部尚書張捷率百官進表賀捷。

     時江北信絕,左兵與靖南相持不下,阮大铖、劉孔昭虛報捷音;捷遂率百官表賀,以愚都人耳目。

    是早,有書聯于東、西長安門柱者雲「福人沈醉未醒,全憑馬上胡謅;幕府凱歌已休,猶聽院中曲變」。

    又雲「福運告終,隻看盧(太監盧九德)前、馬(馬士英)後;崇基盡毀,何勞東捷(張捷)、西沾(李沾)」。

    又雲「二■〈鼠卯〉(闖、獻二賊)翻世界,七煞(劉孔昭、阮大铖、李沾、張捷、楊維垣、趙之龍、朱國弼)卷地掃;東林一馬踏江南,四鎮擎天歸北漠」。

     發明 張捷身為冢宰,不能進賢、退不肖,使半壁鞏于盤石;而黨邪害正、比周為惡,坐視國事決裂。

    至是尚恬不知恥,虛表賀捷,将以是盡統均之職乎?直書于冊,良可醜矣。

     初五日(丙戌),上不視朝。

     端陽節也,上以演劇,故不視朝。

     附錄 黃得功與左良玉屢戰,身中三矢。

    捷聞,加太傅;遣太監王肇基勞之。

    并加阮大铖、朱大典俱太子太保,總兵張武、鄭彩、黃蜚各加三級,副将以下各加一級。

     禮部題編修陳之遴給事中、戴英福建主考。

     初六日(丁亥),有一騎從金川門入馬士英寓。

     午後,士英入大内與盧九德、田成二奄商議;傳令各門下閘,辰開申閉。

     初七日(戊子),百官集清議堂會議,預坐者十六人。

     時馬士英、王铎、蔡奕琛、張捷、張有譽、錢謙益、李沾、唐世濟、陳盟、李喬、楊維垣、陳于鼎、錢增、張孫振、秦镛、趙之龍等十六人坐堂上,竊竊偶語;百官集者甚衆,皆不得預聞。

    臨散,唐世濟、李喬齊聲相和曰:『即降志辱身,亦甘之矣』!後有叩之大僚者,皆雲『北信甚急,今已無妨』。

    蓋所會議者,藉之龍以款于清也。

     初八日(己醜),發黔兵六百人守孝陵。

     門禁甚嚴。

     清兵駐瓜州。

     列營北岸。

     鄭鴻逵、黃斌卿、黃蜚駐鎮江。

     列營南岸,相持者兩日。

    庚辰早,清開閘蔽江而下,三鎮各鎮兵東遁;江南諸師皆潰,諸将各卸甲鼠竄。

    蘇撫霍達尚未到任,聞變即易服潛入蘇州。

    鄭鴻逵路經丹陽,燒劫南奔;黔兵從楊文骢者止存五百人。

    傳言清已渡江,鎮江無備;南都大震。

     初十日(辛卯),傳三淑女在絲廠者放還母家,缙紳家眷不許出城。

     帝如太平,操江誠意伯劉孔昭不納,遂幸靖南侯黃得功營。

     是日,喚梨園子弟入大内演劇,上與盧九德、田成、屈尚忠等雜坐酣飲。

    二鼓後,上同太後、一妃與内奄多人跨馬從通濟門出。

    至太平府,孔昭閉門不納;彷徨江次,不得已就黃得功營。

    得功方出兵與左良玉戰,聞之即歸營;向上泣曰:『陛下死守京域,臣等猶可借勢作事。

    奈何聽奸人之言,倉卒行幸乎!今進退将何以處?陛下自誤,非臣等負陛下也。

    臣營單薄如此,其何以處陛下哉』!上俯首無語者久之,暫留營中。

     發明 書「如太平,幸靖南營」者,為尊諱也;書官、書爵、書「不納」者,着跋扈也。

    孔昭前攻張慎言、援阮大铖,不啻被發纓冠之急矣。

    今君父有難,反欲作閉戶計乎!車駕不納,則君父之倫絕;祖母可弒,則父子之倫絕。

    比事以觀,孔昭大逆不道之罪難掩矣。

     十一日(壬辰),馬士英逃。

     錢謙益黎明肩輿過士英寓,門庭寂然;良久,士英出,箭衣小帽,向錢拱手雲:『詫異!詫異!我有老母不能随亡殉國矣』。

    即上馬去,後随婦女多人皆馬上妝束,家丁百餘人擁出城。

    至孝陵,詭裝其母為太後;守陵黔兵自衛,趨廣德。

    過村落,劫掠一空。

    廣德閉門不納,士英怒,督兵攻破之,殺其知州趙景和。

    迂道至安吉,贻書知州黃翼聖曰:『廣德見拒,故爾從權用兵;首先倡義,當有不次之擢』。

    翼聖由是率士民肅迎道左,掃公署以停僞太後及士英家眷,其随行者皆有酒肉之獻;士英大悅。

    浙撫張秉真下檄安吉問真僞,翼聖啟雲:『閣部既真,恐太後亦非僞』。

    秉真遂備法駕迎入杭州,舍于公廨;士英屯兵于城南。

    時潞王寓杭州,參谒僞太後如常禮,僞太後辭之;已而王令妃具宴送入,僞太後複峻辭之:人始疑其僞。

    既而,人從南中來者雲:『太後已乘驢随弘光入天界寺矣』!而後知其果僞也。

     發明 運籌帷幄,輔臣職也;折沖萬裡,樞臣任也。

    士英以一身兼之,而坐令國事至此;又不能死守,首行倡逃,惡莫大焉!特書其目、盡削其官,蓋始終絕之也。

     附錄 城内栅們盤诘甚嚴,獲奸細及馬士英中軍共八人送戎政,趙之龍斬之。

     弘光既出,内外鼎沸,百姓亂擁入内宮搶掠,禦用物件遺落滿街。

    文武一時隐匿,洗去寓所封示。

    男女出城者如蟻,有出而複返者。

     午刻,都人入獄擁太子入朝,登殿正位。

     百姓千餘人擒王铎至中城獄,令認太子,即群毆之;铎曰:『非幹我事,皆馬士英所使』!百姓曰:『汝舌在士英口中耶』!複毆之,須發俱盡;太子亟以谕止之。

    百姓随擁太子上馬入西華門武英殿,又擁至西宮,取弘光所遺冠袍服之;即于武英殿登座,群呼萬歲。

    兩月以來天氣隐霾凄慘,是日天清日朗,衆心歡悅。

    各部寺署官見者俱行四拜禮,大僚亦間有至者。

     十二日(癸已),太子诏谕臣民。

     午後太子傳示,告示周朱标,坐日空字,黃紙書之。

    曰:『泣予先皇帝丕承大鼎,克壯前猷。

    凡茲臣庶同甘共苦,播着中外,罔不宣知。

    胡天不吊,慘罹奇禍;凡有血氣,裂眦痛心!泣予小子,分宜殉國;思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業汗血非易,忍诟奔避,圖雪國恥。

    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予惟先帝之哀,奔投南都,實欲哭陳大義,身先士卒;不意巨奸蔽障,緻撄桎梏。

    予雖幽囚城獄,每念先帝,無一日不三痛三絕也。

    如今者福王聞兵遠避,先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寝、億萬蒼生之性命何!泣予小子,将曆請勳舊文武諸先生,念予高皇帝三百年之鴻烈、先皇帝十七載之舊恩,助予振旅,扶此颠沛。

    何期父老人民圍抱出獄,擁入皇宮;予見宮殿披靡,踉跄祖業,不勝悲涕!奈諸父老焉知予負重冤,豈稱尊面南之日乎?謹此布告,在京文武勳舊諸先生士庶人等,念此痛懷,勿惜會議,予當恭聽,共抒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識予之嫌,惜爾經綸之兆也!不念舊惡,垂諸訓典,非敢雲赦;惟願即臨,匡予不逮!謹此』(此示從「江南聞見錄」增入)。

     附錄 戎政趙之龍出示安民,有「大駕播遷,本府死守;此土已緻大清帥,自有裁酌。

    爾民不必驚惶徙避」等語。

    張捷聞太子即位、王铎下獄(時提督京營忻城伯趙之龍因民心恨铎,故暫移铎至中城獄),恐以次及己,微行至雞鳴寺,以僧幡帶自缢于僧舍。

    楊維垣亦懼以前罪見讨,先勒二妾死,為買三棺,旁置二妾、中題「楊維垣之柩」,并埋中堂;身挈一仆,夜遁至土橋,為仇家所殺。

    數日,仆複迹之,屍為犬食其半。

     十三日(甲午),太子令釋王铎于獄,仍命為大學士;又釋高夢箕于刑部獄,升禮部侍郎兼東閣大學士。

    二人出獄即逃。

     附錄 趙之龍召勇衛營兵入城,城中乘間而出者甚衆;栅禁稍寬,店肆亦有開張者矣。

    時文武諸臣集中府會議,齒及太子,皆有難色曰:『前日幾番雲雲,恐有蹈呂、張之咎者;且弘光帝複來奈何』?趙之龍曰:『此中複有新主,款使北歸,其何詞以善後』!衆皆然之,遂散。

    各衙門出示安民,但言城守,并不及立新主事。

     馬士英寓在西華門,其子馬錫寓北門橋,都督公署在雞鵝巷;百姓焚毀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