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 五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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違。

    勿謂淮南小國也,楊渥非天子也,張颢無董卓、蕭道成之位尊權重也。

    白刃當前,一叱而腰領已絕,奚必卓、道成而後能殺人哉?可求所秉者正,所忘者死,夷然委命,而不見有可懼者,即不見有可争,其視颢猶蜂虿耳,不觸之,不避之,徐用其割制而怒張之氣自消。

    朱瑾曰:一瑾橫戈沖犯大敵,今乃知匹夫之勇不及公遠矣。

    ”無他,瑾雖勇于殺人,而不能無畏死之心,憤然一往,理不及而莫持其終也。

     嗚呼!亂世豈乏人傑哉?可求當之矣。

    神閑則智不窮,志正則神不迫,卒使楊隆演不喪其世家,乃至感刺客而斂刃以退。

    漢、唐之将亡,而得若人焉,郗慮、柳璨無所施其蠚蛓,操、溫之燄亦将撲矣。

    唐不能用可求,可求不為唐用,而小試之淮南,僅為霸府之砥柱,則何也?朝廷多尊沓浮薄之士,沮賢才而不達,而割據偏安之小國無之也。

     〖五〗 高郁說馬殷置“回圖務”運茶于河南北,賣之于梁,易缯纩戰馬,而國以富,此後世茶馬之始也。

    古無茶稅,有之自唐德宗始。

    文宗時,王涯敗,矯改其政而罷之。

    然則茶稅非古,宜罷之乎?非也。

    古之所無,後不得而增,增則病民者,謂古所可有而不有者也。

    古不可以有,而今可有之,則通古人之意而推以立法,奚病哉? 茶者,古所無也,無茶而何稅也?周禮僅有六飲之制。

    孟子亦曰“冬則飲湯,夏則飲水”而已。

    至漢王褒僮約,始有武都買茶之文,亦僅産于蜀,唯蜀飲之也。

    六代始行于江南,而河北猶斥之曰“酪奴”。

    唐乃徧天下以為濟渴之用,而不能随地而有,唯蜀、楚、閩、粵依山之民,畦種而厚得其利,其利也,有十倍于耕桑之所獲者矣。

    古之取民也,耕者十一,漆林之稅則二十而五,以漆林者,非饑寒待命之需也。

    均為王民,不耕不桑,而逸獲不赀之利,則天下将舍耕桑而競于場圃;故厚征之,以抑末務、濟國用,而寬吾南畝之氓。

    則使古而有茶,其必厚征之以視漆林,明矣。

      府其利于僅有之鄉,而天下日辇金錢絲粟以歸之不稼不穑之家,其豪者籠山包阜而享封君之奉。

    乃天下固無茶,而民無凍餒之傷,非有大利于民,而何恤其病?誠病矣,廢茶畦而不采,弗能稅也;難稅之,而種者不休,采者不辍,何病之有哉?即其病也,亦病夫射利之黠民,而非病吾旦耕夕織、救死不贍之民也。

    則推漆林之法,重稅而以易缯馬于不産之鄉,使三代王者生飲茶之世,未有于此而沾沾以市恩也。

      故善法三代者,法所有者,問其所以有,而或可革也;法所無者,問其何以無,而或可興也。

    跬遵而步效之,黠民乃驕,樸民乃困,治之者适以亂之。

    寬其所不可寬者,不恤其所可恤,惡足以與于先王之道乎? 〖六〗 汴、晉雌雄之勢,決于河北,故李克用坐視朱溫之吞唐而莫之能問,以河北未收,畏其乘己也。

    朱溫下兖、郓以西臨趙、魏,勢亦便矣。

    乃河北者,自天寶以後,倔彊自立,不可以勇力機謀猝起而收之者也。

    魏博為河北彊悍之最,羅紹威愚騃而内猜,欲自戕其心膂。

    溫于斯時,撫魏博而綏之,發紹威之狂謀,順衆志而逐之,擇軍中所悅服者授以節钺,則帥與兵交感以樂為用。

    以此北臨鎮定,乘劉仁恭父子之亂,蕩平幽、燕,則克用坐困于河東,即得不亡,為盧芳而已矣。

    而溫固賊也,殘殺之心,聞屠戮而心喜,烏合之衆,忌勝己而唯恐其不亡,八千家數萬人之命,黃口不免,于是而鎮定、幽、燕,人憂骈死,而怨溫徹骨矣。

    石公立曰:“三尺童子,知其為人。

    ”王镕雖愚,通國之人,無有不争死命者,羅紹威且悔而離心,王處直不待謀而自合,西迎克用,下井陉以撫趙、魏,而僞梁之亡必矣。

     弱魏博以失輔者,溫自取之也;激鎮定以離心者,溫自取之也;魏博弱而鎮定無所憚者,溫自取之也;隔劉守光于冀北,使驕悖而折入于晉者,溫自取之也。

    禍莫大于樂殺人,危莫甚于殺彊以自弱,而盜以此為術,惡足以容身于天地之閑哉?溫之亡,不待群雛之還相翦滅也。

    惜乎無命世之英起而收之也。

     〖七〗 不仁者不可與言,非徒謂其無益也,言之無益,國亡家敗,而吾之辯說自伸于天下後世,雖弗能救,禍亦不因我而烈,則君子固有不忍緘默者。

    而不仁者不但然也,心之至不仁也,如膏之沸于镬也,噀之以水,而燄乃益騰。

    唯天下之至愚者,聞古人敢谏之風,挾在己偶然之得,起而強與之争,試身于沸镬,焚及其躬,而燄延于室,則亦可哀也已。

    若孫鶴之谏劉守光是已。

    守光囚父殺兄,據彈丸之地,而欲折李存勗,南而稱帝,與朱溫争長,不仁而至此極也,尚可與言哉?孫鶴懷小惠而犯其必斬之令,屢進危言,寸斬而死,鶴斬而守光之改元受冊也愈堅,鶴之愚實釀之矣。

     羅隐之谏錢镠,镠雖不從,而益重隐,惟其為镠也;馮涓之谏王建,建雖不從,而涓可引去,惟其為建也。

    镠與建猶可與言,言之無益,而二子之義自伸,镠與建猶足以保疆士而贻子孫,夫亦視其心之仁尚有存焉者否耳。

    至不仁者,置之不論之科,尚懷疑畏;觸其怒張之氣,必至橫流戈矛,乘一旦之可施,死亡在眉睫而不恤。

    是以箕子佯狂,伯夷遠避,不欲自我而益纣之惡也。

    況鶴與守光無君臣之大義,而以腰領試暴人之白刃乎? 且夫羅隐、馮涓之說,以義言之也;鶴之說,以勢言之也。

    以義言,言雖不聽,而義不可屈,且生其内媿之心;以勢言,則彼暴人者,方與天下争勢,而折之曰汝不如也,則暴人益憤矣。

    匹夫搏拳相控,告以不敵,而必忘其死。

    守光有土可據,有兵可恃,旦為天子而夕死,鶴惡能諒以不能哉?鶴,小人也,不知義而偷安以徼幸之智也,徒殺其身,激守光而族滅之,與不仁者相暱,投以肺腸,則亦不仁而已矣。

    故曰“不仁者不可與言”。

    戒君子之夙遠之,以勿助其惡也。

      〖八〗 張承業請李存賀劉守光之稱帝以驕之,唐高祖驕李密之故智也。

    密終降而授首,守光終虜而伏誅,所謂獸之搏也必蹲其足,禽之擊也必戢其翼,權謀之險術,王者所弗尚也。

     存勗聞守光之自尊,欲伐之矣。

    然則伐之為正乎?可伐之罪在彼已極,執言申讨,師則有名矣。

    而徒恃其名以責人之逆,反之于己,既無天與人歸之實,亦無撥亂安民之志,且于固本自彊之術未有得也,憑氣而争,奚必勝之在己哉? 王者以義興師,而四方攸服,非徒以其名也。

    唐高初定長安,殘隋未翦,怒李密之妄而挑之,密且扼關以困己,而内受劉武周、薛舉之逼,則唐高之事敗矣。

    李存勗孤處河東,鎮定之交未固,朱溫之勢方張,空國以與狂騃之豎子争虛名于幽、薊,鎮定疑而河中起搗其虛,則存勗之亡必矣。

     繇是言之,推尊以驕之,非義之所許;憤怒而攻之,抑為謀之不臧;使王者而處此,将如之何哉?王者正己而不求于人者也。

    彼枵然自大者,何足比數乎?脃弱者必折,暴興者必萎,冥行者必踬,天怒人怨者必見絕于天人,知之既審,視之如蝡動之蟲,無待吾之争而抑無容驕之也。

    其來也,以非禮加我而未甚也,姑應之以禮,而告之以正可也;其以非禮加我而不可忍也,閉關以絕其使命而已。

    欲犯我而我無啟釁之端,欲狎我而我居是非之外,秉義以自彊,固本以待時,饬邊陲之守,杜小利之争,凝靜不撓,而飄風疾雨坐視其消散,或人亡之而為我驅除,或惡已窮而徐申吾天讨,則兩者之失亡,而貞勝之理得矣。

    天下莫敢不服,後世無得而訿矣。

    張承業何足以及此哉?克用父子之終以詐力窮而不能混一區宇,國祚不延,與假義挑兵者均之失也。

     莊生曰:“人莫鑒于流水,而鑒于止水。

    ”勇而悻怒,智而詐谖,皆流水之波也。

    稍靜以止,而得失昭然,豈難知哉?唐高姑以一紙報李密,差賢于存勗之往賀,雖非王者之道,而猶足以興,毫釐之差,亦相懸絕矣。

     〖九〗 李存勗據河東與朱溫争天下,亦已久矣。

    所任者皆搏擊之雄,無有人焉贊其大計為立國之規者也。

    其略用士人參帷幕者,自馮道始,沙陀之不永,四易姓而天下終裂,于此可知已。

      劉守光之兇虐,觸之必死,其攻易、定,犯疆晉,道谏之而系獄,然免于刀鋸,逸出而西奔者,何也?孫鶴之流,力争得失,是以滅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