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屠城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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篙處;白膏浮于水面,岔起數分。

    婦女寝陋者,一見辄殺。

    大家閨彥及民間婦女有美色者,皆生虜;白晝于街坊當衆奸淫,恬不知愧。

    有不從者,用長釘釘其兩手于闆,仍逼淫之。

    嘉定風俗雅重婦節,慘死者無數;然亂軍中,姓氏不聞矣。

    初六日,成棟拘集民船,裝載金帛、子女及牛馬羊豕等物三百餘艘,往婁東;财物木棉,悉委棄不取。

    初十日後,士民幸脫者始絡繹入城;見室家零落、裡井蕭然,無不放聲大哭。

    十四日,城内外喧傳明大将左良玉已複南都,清将李成棟等俱遯歸揚州。

    或雲成棟悉辇金寶置高郵州,俟秋高後,複謀大舉。

    今昆、嘉雖被戮,清兵業已解散。

    爾時人心惶惶,聽不根語,莫敢甯居。

    二十三日,江東朱瑛自稱遊擊将軍,率五十人入縣,行牌督百姓守城;莫肯應。

    諸生張有光自郡歸,從衆薙發;過察院前,見門啟,偶入閑觀。

    朱瑛立使人縛之,叱使北面跪,數其罪,戮之于市。

    民間競傳明兵至,瑛出西門,就護國寺給已經薙發者免死牌,百姓争取之。

    葛隆鎮、外岡、馬六、楊家行等鎮鄉兵複聚,遇剃發者辄亂殺;因沿路燒劫,煙焰四起。

    遠近聞風,護發益堅。

    有徐元吉者,明吳淞所諸生徐鳴鹿之子;向為本鎮中軍,成棟使署坐營把總事。

    嘉定破,每丁一名,勒令納紬衣五領、銅錫器五件,積資巨萬;以薙發為名,日出行劫,割人手、啖人心肝,動以百計。

    雖遇親戚朋友,無所擇。

    其父鳴鹿素長厚,每聞元吉殺人,辄仰天大号。

    元吉怒,毒殺滋甚;與朱香、曹壽、趙五、哈伯章等分部殺掠,數十裡内草木朱殷。

    時城中無主,積屍成坵,惟三、四僧人于被焚處撤取屋木,聚屍焚之;民間炊煙斷絕。

    忽婁東浦峤率兵至—有郭元者,街市細民也,不勝憤;登城,數之曰:浦六,我嘉興、太倉一水之隔,嘉定被屠未出十日,汝人面獸心,公然來作賊,剝取煨燼;狗鼠不食汝餘!汝速去;不去,将磔汝于市。

    峤掩面反走,歸愬成棟曰:嘉定恃其嚣頑,将複叛矣。

    成棟怒;二十四日,遣婁東降将萬國昌等率兵至葛隆鎮,屯織女廟。

    本鎮劉敖、王憲等集衆得千餘人,椎牛共盟,誓不反顧;因會合外岡鎮鄉兵紮營薛市門橋,吹角鳴鑼,連發大炮,挺刃奮呼,乘銳疾戰。

    清兵少卻,鄉兵奮死追擊,且戰且行。

    有清将一,失其姓氏,身長八尺餘,面色如鐵,乘馬壓陣;偶失隊,鄉兵朱六于道旁登溷,适清将單騎過其前,不意中突出抱之,因堕河中。

    清将倉卒拔刀,未及出鞘,朱六用兩手緊束之,疾呼求救!鄉兵聞喚聲甚急,反視,見朱六正與清将相搏,濺水如濤山浪屋;大笑,争下水擒之,立刻枭斬,首級大幾如五升盤。

    複鼓衆急追,及于南馬頭;複大戰,共斬七十二級。

    鄉兵歡聲動地,以為此後不敢正眼觑葛隆鎮矣;遂稍懈散。

    二十六日五更,清兵大至;鄉兵未集,惟孫小溪父子四人守南橋小溪,被殺。

    清兵入鎮,居人尚未起,肆行屠戮,流血沒踝;乘勝屠外岡鎮。

    二十七日,浦嶂等知外岡、葛隆二鎮已破,道路無梗;且嘉定初被屠,雖有存者,勢不敢抗,然不剿絕,後必有變,因力勸成棟再屠其城。

    是日,逢嶂者龆龀不留。

    嶂既據縣治作令,自念本婁東人,距嘉定不四十裡,與嘉人士素通聲氣;非刑殺,無以示威。

    于是,邑諸生朱衷恂,以留發故,枭首東門。

    諸生婁複聞,嶂友也;于南門外被縛,尚呼嶂字曰:浦君屏,我好友;釋我,當厚報!語未脫口,并其妻子及娣及外甥悉斬首;婁氏血脈遂絕。

    遺民重足而立,嶂乃安意肆志,發兵入村落打糧,鄉裡男婦悉用亂草蒙頭,伏水中以避害;蓋數十裡無甯居者。

    嶂日夜與其鄉裡兵丁共分财帛,并括取木棉器物,滿載婁東。

    于是,邑中貧富悉盡。

    未踰年,清部院廉知嶂罪,下郡獄,受笞無數;旋伏誅。

    嗚呼!孰謂天道遠哉!初,成棟至吳淞,明百戶哈伯章首獻軍器、火藥,三科武舉馮嘉猷獻吳淞遠近地形、本所攻圍守禦之法。

    及成棟攻松江府,以嘉猷署吳淞總鎮事;嘉猷于地方多所寬貸,遠近百姓甚倚之。

    惟徐元吉甚肆荼毒,嘉猷反憚之。

    原任陸營把總吳之蕃者,父鬥南,于崇祯朝奉命讨流賊死事,之蕃常自謂忠孝之門。

    聞手下百戶降,怒曰:奴輩皆世賊,降何容易!俟大明兵得汝,定當抉汝眼、剖汝腹、鑿汝筋、抽汝骨,今日且莫喜也。

     八月十六日,把總吳之蕃起兵江東,被獲死之。

     之蕃于江東起兵,至吳項橋登岸。

    嘉猷聞報,聚老營兵,涕泣曰:汝曹聞之蕃前日語耶?猝有不利,我與汝皆碎首矣!老營兵踴躍用命,先遣人焚之蕃舟。

    之蕃兵皆烏合,見火起,一時潰散。

    之蕃連殺數人,不能定。

    呼天哭曰:我父子并死王事,分也。

    所恨心力殚盡,得起義師,未戰而潰,我目弗瞑矣!于是,挺鎗欲赴鬥死。

    居民汪三素與相識,以好言誘之,陰謀竄取。

    之蕃素抗直,不疑,與同行。

    至水旁,三忽推之堕水,為所擒。

    嘉猷兵呼之蕃及其父祖名,大罵;以所得首級懸其項,困辱萬端。

    嘉猷大陳鼓吹,取花紅、羊酒犒得勝兵。

    即于其地縛之蕃,推入陷車;競指罵曰:吳之蕃本吳淞牧兒,僥幸得一官,何足指數!敢作此事,豈非沒福!之蕃大笑,罵曰:奴輩自謂得福;我懼滅門不久,乃是禍。

    徐元吉瞋目顧之,之蕃複罵曰:我朝廷世臣,父子忠節;汝曹逆賊,狗彘所不食,何敢以面目向人!元吉以糞穢塞其口,之蕃唾而大罵。

    解郡城,殺之。

    遠近始薙發,稱大清順民雲。

    是役也,城内外死者二萬餘人,缙紳則有侯峒曾、黃淳耀、龔用圓、李廉、張錫眉,貢土則王雲程、青衿則黃淵耀等七十八人。

    其時,孝子慈孫、貞夫烈婦、才子佳人橫罹鋒镝,尚不可勝計。

    設縣以來,絕無僅有之異變也。

    餘目擊冤酷,不忍無記。

     事非灼見,不敢增飾一語;間涉風聞,亦必尋訪〔耆〕舊,衆口相符,然後筆之于簡。

    後有吊古之士,哭冤魂于凄風慘月之下者,庶幾得以考信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