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吏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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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禮》“以圜土聚教罷民。

    ”圜土,獄城也。

    有罪者入之,令其工作,俟其能改而舍之。

     夫莠民犯法,半迫饑寒。

    拘禁而生理益窮,釋放而依然赤手。

    欲須臾緩死,必故态複萌。

    若不預為代籌,罪滿仍無生路。

    故西人之治獄也,謀殺叛逆則缢殺之,餘多罰锾。

    無力罰繳則系于獄,與凡已定軍流等犯依律所限年分稽其工作,如捆屦織席等事。

    其有素習工藝者,使各理舊業。

    頑蠢罪重者,則統一切卑賤勞苦之役,如除穢、砌路、修橋、築壘之類,皆酌給辛工,派董經理。

    所食每日足敷其口,留其所餘于罰滿發放日按名計數發給,俾得謀生。

    始治以應得之罪,終予以遷善之資。

    誰無天良?能不激勵? 至于牢獄拘禁之所,葺其房屋,勤其掃除,不使濕蒸破漏,以免受病,而便作工。

    更設有浴堂病館,使醫士掌之,地方清潔,飲食造口,其曲體人情若此。

     或謂中國罪犯險詐,監獄遼闊,嚴為防範尚慮脫逃,安能仿行西法乎? 不知泰西犯人在内執業,仍高其墉垣,嚴其約束。

    即在外為工者,亦伍耦有數,出入有節,稽查督責,健役相随。

    但于法外施仁,原不因仁廢法。

     正無庸鰓鰓過慮也。

     更有一法,可以上下交益者,如令罪犯修治道途是已。

    今中國道途崎岖破碎,多未興修。

    就近者言之,則一邑有一邑應修之路,一郡有一郡應修之路。

    就遠者言之,則津京一帶為南北孔道通衢,官宦紳商士庶必由之路,乃或凸或凹,或窄或斜,平日兩馬一車已極遲緩,一遇淫雨,則道途濘滑,時有傾覆之虞。

    誠谕令地方官各按所轄地段,遣令流徙各犯興修,酌給微赀,代為收存,俟罪滿之時發給,俾日後得以作本謀生,則必不緻恣意妄為,複罹法網。

    而從此周道坦坦,履險如夷矣。

     惟修路宜仿西法。

    西人修路,下皆平鋪石塊為基,或立或側,或闊或狹,再以碎石及泥土平敷其上,用人馬機器拽鐵碌碡往來旋轉,壓之愈重,則路愈堅平。

     其路中高傍低,可免積水。

    廣闊以五尺為率,而城市繁庶之處則有闊至二三丈四五丈者。

    要皆平整堅固,所用之石以文理細密、質剛性韌者為佳。

     中國可用砂石、花剛石、青石,質雖不硬而性黏,其悄末著水與灰同功。

     用以鋪路,亦為合用。

    所鋪之石厚至六寸,或一尺,極重之車悉可通行無阻。

     今果仿其法而行之,不惟無反無側,正直蕩平,并使各處獄囚練其筋力,調其氣血,勵其精神,不緻常處覆盆,易生疾病,豈非一舉而兩得者耶? 查西律錢債之案甚寬,凡被人控告、無錢清還者,雖貴如總統,亦可将其存欠帳目呈官報窮,攤數了結。

    如其所報帳目不符,查确有錢銀寄頓别處實據者,即治以拐騙人财之罪。

    若不報窮,論欠數之多寡定監期之短長,大抵至多監禁一年而已。

    其夥食銀由原告按月送交司獄,倘逾期一日不送,獄官即将監禁者釋放。

     或有不願食監中之夥食者,準其在外自辦,早晚送入。

     凡犯錢債案者,皆同居一處,與犯别罪之人不得同處。

    其屋宇寬敞,樓窗高朗。

    每人鐵床一張,氈褥被單棉枕無不潔淨齊整,按七日一換。

    任人互相過談看書寫字作文,惟不許高聲大叫耳。

    正副司獄必每日到處一巡,如有地方不潔等物,當饬洗刷。

    若有病,即饬送官醫調理。

    病人各居一室,按月官紳士數人随同正副司獄及醫生巡查一周,如有巡丁勒索等情,準其告訴紳士,交獄官審辦也。

    我國如重商務,錢債與别案似宜分别監禁懲辦焉。

     革弊 凡事有利即有弊,有弊即有利。

    利與弊如影之随形,惟善用者則弊亦利,不善用者雖利亦弊。

    所謂為政貴得人,人存則政舉,人亡則政息者,此也。

     慨自禮教衰微,人心陷溺,上下内外大小一切往來惟利是尚,有事至公庭,未有不索賄賂行苞苴者。

    誠如馮氏抗議曰:“今天下利而已矣。

    ”百弊叢生皆由于此一士流之弊。

    士子身入癢序,宜守卧碑,乃幸得一衿,即爾作橫鄉曲,魚肉良善,抗糧不究,結黨恃私,出入衙署,交通官吏。

    甚至與差役朋比為奸,差役恃為護符,張其牙爪,随意作腹心,有利則瓜分,藉以訛詐鄉愚,聚賭抽頭,視為常事。

    浸假而為舉人焉,浸假而為進士焉,所作所為亦複如是。

    名望愈高,聲勢愈大,貪吻亦愈張。

    動恃其律倒之熟,筆鋒之利,颠倒是非。

    士為四民之表率,今若是,朝廷亦何必有此士子哉? 革之之道奈何?則所謂刑亂國用重典,殺之而已矣。

    非過苛也。

    當紀綱廢馳,非用重典不足以申國法,殺一以儆百,士風庶幾稍肅乎?其次則褫其衣領,永不許登士籍。

     一、官員之弊。

    今之大小官員其出仕也,豈為朝廷乎?為一己耳。

    每得一官,惟量缺分之肥瘠,計班資之崇卑,每歲可獲利若幹。

    撫字則拙,催科則勤,明目張膽以号于人曰:“好官不過多得錢耳。

    ”甚至與丁書胥役互相狼狽,倚為耳目,托為股肱。

    心膂為上者且如此,為下之勢更肆矣。

    民其聊生乎?何法以處之? 亦惟輕者斥、重者戮而已矣。

     一吏胥之弊。

    賤等于奴隸而權駕乎公卿,流品甚雜,心術最壞,良由積習使然,莫之能返也。

    江蘇州縣漕書,阍人得持其短長,所設關書,徒以供侵蝕,其缺可納資為之,傳之子孫。

    官易而吏不易,公革而私不革,權勢之盛莫過于今日。

     衣冠中無恥之徒且與之往來要結。

    每有事,州縣曰可,吏曰不可,斯不可矣。

     推而上之,卿貳、督撫曰可,吏部曰不可,斯不可矣。

    此猶其小焉者也。

    天子曰可,吏部曰不可,其不可者亦半焉。

    其權直出宰輔大臣之上。

    究其所謂可不可者,為索取部費地耳。

    上下其手,得失系乎一字。

     利之所在,其弊如此。

    今計每部不下數千人,其渠數十人,車馬宮室衣服妻妾之奉埒于王侯。

    内外交結,隐語郵書。

    疾馳旁午,辇金暮夜。

    蹤迹詭秘,莫能得其贓私。

    計吏兵戶工四部歲不下千數百萬。

     其次則曰差役之弊。

    差役素無工食,專倚民訟以為生。

    一縣中大者不下千人,小者亦數百人,有十總,有六十總,魁其黨者曰管班,出入裘馬,僭侈無度。

     此外,所有圖甲莊書皆适以追呼擾民。

    今計外省衙門人數之衆,莫可究潔,婪贓更多,不啻千萬。

    究其銀所從來,國家之帑藏居其三,斯民之脂膏居其七。

     天下亂之由來,皆由此輩。

    所謂養百萬虎狼于民間者是也。

    正名定罪,非盡殺不可。

    然殺者一而養之者百,則帷有永易其人。

    内官所用,但供奔走,而不得與聞政事;外官可并其事于幕,名之曰幕職。

    可以為入仕之途,重其責成,彼亦不敢侈然自放,以貪墨敗名。

    夫吏之得以弄權,其弊者由于則倒之繁,得以任其比附,惟吏挾例以牟利。

    混淆黑白,颠倒是非,循至于天下大亂。

    胡文忠謂:“大清之律可以恪守,大清之例不能勝讀”,蓋早慨乎言之。

    原夫例之設所以治天下,而流弊之極至如此。

    其條目繁多,細如牛毛,徒足為吏胥舞弊之具,選人萬不得已,一切以欺應之。

    國家設例,本以防欺,今乃适以導欺,甚且逼之使出于欺,豈不異哉? 今欲革其弊,莫如悉索舊例付之一炬,但取明白簡易者數萬言足矣。

    舊例既廢,重頒新例。

    凡事以簡馭之,一事兩可者,長官斷之以理足矣。

    必約束以無一定之例,是疑大官而信吏也,孰甚焉! 一、杜漕糧浮收之弊。

    今之賦役全書,款項繁多,名目猥狡滑,分合雜糅,莫悉其每畝征稅之數。

    必宜改定體例,但著某縣田若幹畝,一畝之稅米若幹,銀若幹,主于大目通曉,吏即欲舞弊,已自無權。

    每歲征收錢糧必書細數,揭之大堂,俾衆鹹知。

    漕事既完,刷印征信錄分送上司、各國紳士惟遍。

    如有不符,許其上揭,如是而不弊絕風清者,未之有也。

     一、杜賦稅不均之弊。

    賦稅不均,由于經界不正。

    欲正經界,須将各省田畝一切度以工部尺,而增減其賦。

    吳田一畝不敷二百四十歲,甚有七折八折者。

    林文忠疏稿所謂南方田畝狹于北方者,此也。

    今拟先繪圖,然後明定畝數,以一縣之丈地,敷一縣之糧科。

    按畝均收,自泯偏頗。

    不得藉口田多絲毫增額。

    如是則豪強無欺隐,良懦無贻累矣。

     一、徭役差費之弊。

    内地各省徭役之苦,民不聊生,曆經督撫奏疏言之矣。

     海疆各省差役之費駭人聽聞,不論有理無理、原告被告、做禀有費、代書有費、入禀有費、差役有費,甚至被劫者役禀,被押候批準勘驗而後釋放,複索勘驗夫馬費,既受拘押之苦,又耗許多費用,鮮有破案,人贓并獲者。

     故廣東被劫之家多不禀迫劫盜之風益熾。

    聞廣州府各縣劫案歲有數百起,殊可慨也。

    查歐西平常之案,衙署上下巡捕均無費,惟大案有公堂費,歸輸者出,如輸者無力,歸勝者墊。

    無中國衙門費用之多,鮮有因訟傾家蕩産、賣妻鬻子者。

     宜參酌除之。

     一曰州縣虧空之弊宜除也。

    一曰貢物勒索之弊宜蠲也。

     天下之害,大抵上下兩損,而歸于中飽,以至于蠹國而病民。

    凡事,一經官吏之手,無不浮開價值,橫征商民,而于上無絲毫之益。

    即一極瑣悄事,亦必欺罔賄賂,無所不至,火者遠者可知已。

    天下事尚可問乎?宜亟變通,一切蠲除之,以培國脈,以厚民生,則幸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