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夢 歸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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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說:“牛牛是爸爸了。

    ” “什麼?”“已經十點了,他還在哭呢!我去找他去。

    ” 廣楠想抓住她,但她一溜煙的鑽進客廳裡去了。

     室内又鬧得天翻地覆,牛牛在哭個不停,阿翠嘟著嘴站在美姿面前,美姿手舞著雞毛撣子,尖著嗓子罵: “阿翠,叫你帶孩子,你怎麼會讓牛牛打破我的香水瓶的?你做些什麼?除了吃白飯,你還會做什麼事?你馬上收拾你的東西給我滾!我家不是收容所,不能容許這種隻會吃飯的人,你馬上滾!馬上滾!馬上滾!” 曉晴擡擡眉毛,望了廣楠一眼,廣楠咬咬嘴唇,抛開了手裡的報紙說:“好了,美姿,什麼大不了的事嘛,算了吧,香水再去買一瓶好了!”“買一瓶!”美姿轉移了洩憤的對象:“你闊氣得很哦,誰不知道你宋廣楠的名聲,當初獻金運動一出手就是百兩黃金!家裡可餓得沒飯吃……”“又來了,又來了,”廣楠鎖緊了眉:“這件事你要提多少次才夠?”“我提一輩子呢,記一輩子呢!你在外面闊得很,隻會苦老婆和孩子!你是慈善專家,你怎麼不慈善到老婆和孩子身上來呢?昨兒輸了那麼一點錢,問你要,你還皺眉頭,給我臉色看,你可有錢去獻金!” “好了!别說了行不行?”廣楠憋著氣說。

     “哼!”美姿又惡狠狠的轉回到阿翠身上:“阿翠,收拾你的東西,給我滾蛋!”阿翠跺了一下腳,轉身就走,美姿又叮一句: “東西收拾好拿來給我檢查一下,别摸走了什麼!” 阿翠狠狠的望了美姿一眼,走了出去。

    牛牛仍然在哭叫不停。

    廣楠無法忍耐的站起來,對牛牛說:“牛牛,你該哭夠了吧!你有本事哭到吃中飯,就算你是老子!我是兒子!”曉晴嘴角浮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微笑,仍然靜靜的坐著,阿翠提了個小包袱來了,美姿仔細的清查了一番,才放心的通過,算了工錢打發她走。

    工錢算得很苛刻,曉晴忍不住塞了點錢給她,笑著說:“阿翠也算服侍了我幾天,這算我賞的吧!” 阿翠誠心誠意的謝了曉晴。

     美姿撇撇嘴說:“曉晴,你在國外過慣了闊日子,不曉得國内生活的艱苦哩!”阿翠走了。

    美姿又尖著嗓子叫張嫂,張嫂捧著個哇哇大哭的小嬰兒進來,沒好氣的說: “太太,小寶瀉肚子了!” “瀉肚子,灌他一包鹧鸪菜就是了,你去拿拖把來把客廳拖一下。

    ”“拖把?拖把早就壞了,不能用了!” “不能用?怎麼不早說?都是死人!先到隔壁史家去借來用用吧!”“史家!又問史家借!”張嫂嘟囔著走開。

     牛牛還在哭,卧室裡又傳來一陣乒乓巨響的聲音,美姿沖進了卧室,接著是——的尖叫和大哭聲,美姿的咒罵聲,及雞毛帚的揮動聲。

    廣楠拉了曉晴一把,說: “出去走走。

    ”曉晴無可無不可的站起身來,跟著廣楠走出去。

    在走廊上廣楠先把曬著太陽的鹦鹉架挪到沒有太陽的地方,他最怕他的鹦鹉曬太陽。

    然後,他們走出了大門,廣楠從車房開出車子,曉晴坐了上去。

    廣楠扶著方向盤,長長的歎了口氣: “星期天!這就是我的幸福生活!” 曉晴默然不語。

    廣楠發動了車子說: “上哪兒去?”“随便。

    ”廣楠看看手表:“已經是吃中飯的時間了,去吃一頓小館子吧,好久沒吃到炒雞丁了,美姿永遠不管我的口味。

    ” 車子向前滑行,廣楠轉頭看看沉默的曉晴。

     “曉晴,你給我做的好媒!” 曉晴一震,幽幽的說:“我并不知道你真會娶她!” 廣楠猛然煞住了車子。

     “曉晴!”他叫:“你是說?” “我是說——”曉晴靜靜的說:“我以為你會等我十年。

    ” 室内靜悄悄的,曉晴倚窗而立,正拿著一張紙和一支筆在胡亂的塗抹著,午後的斜陽從窗口斜射進來,照在她的淺綠的裙子上,和象牙般半透明的手指上。

    那手握著筆,寫寫塗塗,上上下下的在紙上移動。

    廣楠不禁看呆了。

     這是曉晴的舊居,那未被炸毀的屋子。

    最近,每當家裡鬧得天翻地覆,廣楠就不由自主的要把曉晴帶到這兒來。

    在這間房裡,靜靜的望著她,廣楠會覺得又依稀回到了當年的情況,曉晴那份若即若離,似有情又似無情的神态也一如當年。

    但是,廣楠卻不能不自慚形穢,越來,他越看出自己是根本配不上她。

    “好了!”曉晴丢下了筆,笑笑說。

     “你在幹什麼?”廣楠問。

     “作一首詩。

    ”“一首詩?”廣楠不禁想起了“卷簾人去也,天地化為零”的句子,心中怦然一動。

    “什麼詩?” “一首寶塔詩,你來看,”曉晴微笑著說:“這是你的家庭寫照,從早晨小寶哇的一聲報曉開始。

    ” 廣楠接過那張紙,看到了這樣的一首寶塔詩: 哇!白茶。

    胡亂抓,清清查查,牛牛是爸爸!炒雞丁,真愛它,平和,斷麼,姐妹花, 太陽曬著了鹦鹉架, 若問拖把與草紙,史家! 廣楠念一遍,再念一遍,問: “第四句指什麼?”“又要換下女了,例行清查行李。

    ” 廣楠擡起頭來,注視著含笑而立的曉晴,于是,他縱聲大笑了起來。

    曉晴也跟著笑了,廣楠笑得眼淚都溢出了眼睛,笑得喘不過氣,十年以來,他這還是第一次身心俱暢的歡笑。

    他用手指著曉晴,一面笑,一面說: “你,你,你真挖苦得夠受,好一句牛牛是爸爸!最後一句簡直絕倒,虧你想得出來!” 曉晴也笑得彎了腰,他們站得很近,彼此看看,又笑。

    笑完了,再笑。

    好像這已經是天下最好笑的一件事了。

    笑著,笑著,曉晴的眼睛濕了,眉毛蹙起來了,嘴唇顫抖了,她用手輕輕的拉著廣楠的袖子,輕輕的說: “我很抱歉,表哥,我不該把美姿帶進家門。

    ” 廣楠凝視著那黑而濕的眸子,低聲問: “記得你的那兩句詩?‘卷簾人去也,天地化為零。

    ’那個‘人’指的是誰?”“你以為是誰?”“李若梧。

    ”“所以你應該挨李若梧一頓打,所以他會罵你是大傻瓜。

    ” “曉晴!”他握緊她的手腕,他的手指掐進她的肌肉裡。

     “你記得那天你從外面回來,看到我和李若梧在一起的事嗎?”她幽幽的說:“就是那天,若梧曾向我示愛,我告訴他,除了宋廣楠,我誰也不嫁!” “曉晴!”他大叫,把她捏得更緊。

     她深深的歎息了一聲。

     “那時候,我太年輕,太好強。

    ”她垂下頭,望著窗棂。

    “我認為你對我太驕傲,太自信,又太不尊重。

    我想給你一點折磨,使你擺脫一些公子哥兒的習氣,誰知道……”又是一聲歎息。

    “那天,表姨夫、姨姨和你,把我圍起來,要我嫁你,未免太盛氣淩人,你們傷了我的自尊,因此我說要你等十年,可是……”再是一聲歎息。

    “我把美姿帶回來,我想你會看出她的膚淺,我想試試你的定力,美姿很美,我想看看你會不會被美色迷惑,誰知你竟負氣娶了她。

    于是,我隻有往外國跑,跑得遠遠的,跑到再也看不到你的地方去,跑去埋葬我的愛情,去悔恨我的不智。

    十年,表哥,好長的一段時間!” 廣楠定神的望著曉晴,心中如千刀絞割,往事一幕幕的在腦中重演,是的,自己真是個大傻瓜,傻透了,傻得該下地獄,該毀滅!他放開了曉晴,跄踉著退後,倒進一張椅子裡,用手蒙住了臉。

    是的,十年,好長的一段時間,他無力使時間倒流,無力再回複未娶之身。

    當時一時負氣,窮此一生的悔恨也無法挽回了。

    他緊埋著臉,在這一瞬間,他隻希望這十年隻是一個惡夢。

    “表哥!”曉晴靠近了他,他可以感到她的體溫,她蹲下身子,輕輕的拉開了他的手。

    “表哥,”她仰視著他,眼睛裡流盼的深情使他心碎。

    “十年間,我沒有找到我的方向,所以我回來了。

    回來之前,我對自己說,如果你生活得很幸福,什麼都别談了,如果你不幸……” “怎樣?”廣楠緊盯著她,“你還願意嫁給我嗎?我可以和她離婚,給她一筆錢。

    ”“你知道不行的,”曉晴搖搖頭:“美姿絕不會放棄她宋太太的地位,你和我一樣清楚,她絕不肯離婚,這是萬萬行不通的。

    ”“那麼——”廣楠頹然的靠進椅子裡。

     “表哥,”曉晴把手壓在他的手上。

    ”我不在乎地位和身分,我不在乎那一切!”“曉晴,你——”“以前,我太驕傲,現在我才知道我為驕傲付出的代價。

    在愛情的前面,原應該把那些驕傲自尊都繳械的。

    如今我想通了,表哥,你要我明說嗎?我甯願做你的情婦,不願再放走愛情。

    ”“曉晴!”廣楠喊。

    接著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喘息的說:“不行,曉晴,我絕不能這麼辦!絕不能!曉晴,這樣對你太不公平,這是不行的!”“公平?”曉晴凄然一笑:“我有你的人和你的心,又何必計較名義呢?”廣楠望著曉晴,突然間,他覺得她那樣崇高,那樣聖潔,那樣偉大!自己在她面前,渺小得像一粒沙塵。

    他靠近她,托起了她的頭,他們的眼睛搜索著對方的嘴唇。

    這一吻,吻盡了十年的悔恨、渴慕,和刻骨的相思。

     曉晴搬出了宋家,在嘉陵江畔另租了一棟小小的房子,同時,她在一個民營的建築公司裡謀到了工作。

    這小小的房子被布置得雅潔可喜,在這兒,她和廣楠開始了生命中最輝煌、最甜蜜、最熱烈的一段生活。

    歲月裡揉和的全是炙熱的火花,熊熊的、猛烈的燃燒著。

    仿佛十年的感情都必須在這一段時期中彌補,他們瘋狂的追求著歡樂和愛情,瘋狂的沉醉在酒似的濃情裡。

    曉晴一反往日的淡漠,變得那麼激烈,那麼奔放,她渾身都燒著火,她使廣楠為之沉迷,為之融化,為之瘋狂。

    起先,他們還避著人來往。

    但,逐漸的,他們不再顧忌。

    舞廳中,他們縱情酣舞,酒店裡,他們豪飲高歌。

    嘉陵江畔,他們踏著落日尋夢,海棠溪裡,他們劃著小船捉月。

    在曉晴那小巧精緻的卧室裡,他們也曾靜靜的仰卧著,輕言細語的訴說他們的癡情。

    在這一段時期中,他們不僅彌補著過去的愛情,也透支著未來的歡樂。

    終于,廣楠另有香巢的傳言散布各處。

    于是,有一天晚上,當廣楠正和曉晴相依相偎、淺斟漫酌之際,美姿像一陣狂風般卷了進來。

     美姿沖進房來的時候,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