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關燈
目光是尖銳的,嚴肅的,責備的。

     “你必須搬走,雲樓。

    ”她簡捷了當的說。

     雲樓迎視着她的目光,有股熱氣從他胸中冒出來,他覺得頭痛欲裂,而渾身發冷。

     “如果你要我這幺做。

    ”他說。

     “是的,為了涵妮。

    ” “為了涵妮?”雲樓笑了笑,頭痛得更厲害了。

    “你不知道你在做什幺!”收住了笑,他銳利的看着雅筠。

    “如果你要殺她,這是最好的一把刀!” “雲樓!”雅筠喊:“你這是什幺意思?” “我可以走,”他簡單的說:“但是,伯母,你對涵妮了解得太少了!” 雅筠呆住了,瞪視着雲樓,她沉默了好一會兒。

    眼前這個年輕人把她擊倒了,她一時之間,茫然失措,好半天,她才擡起眼睛來,緊緊的盯着雲樓:“但願你是真了解涵妮的!”她說。

    “但願你帶給她的是幸運而不是不幸!假若有一天,涵妮有任何不幸,記住,你是劊子手!” 說完,掉轉了頭,她走了。

     雲樓關上了房門,雅筠這幾句話,像一把尖刀般刺痛了他,倒在床上,他痛苦的閉緊了眼睛,覺得腦子中像有人灑下了一萬支針,紮得每根神經都疼痛無比。

    咬緊了牙,他喃喃的說:“涵妮,你不會有任何不幸,你不會!永不會!永不會!永不會!” 天氣漸漸冷了。

     接連幾個寒流,帶來了隆冬的凜冽。

    楊家每間屋子裡幾乎都生了火,仍然覺得冷飕飕的。

    這樣冷的日子,彈鋼琴不見得是享受,手指凍得僵僵的,琴鍵冷而硬,敲上去有疼痛的感覺。

    可是,涵妮看了坐在沙發裡的雲樓一眼,他既然顯出那幺一副滿足而享受的樣子來,她就不願停止彈奏了,一曲又一曲,她彈了下去。

    雲樓坐在一邊,手裡拿着一個畫闆,畫闆上釘着畫紙,正在那兒給涵妮畫一張鉛筆的素描。

    鋼琴旁邊,爐火熊熊的燃燒着,潔兒伏在火爐旁,伸長了爪子在打盹。

    室内靜谧而安詳,除了鋼琴的叮咚聲之外,幾乎沒有别的聲響。

     門鈴聲突然響了起來,雜在鋼琴聲中幾乎讓人聽不清楚,可是,潔兒已經豎起了耳朵,敏感的傾聽着。

    雲樓本能的皺了一下眉,這幺冷的天,誰來了?楊氏夫婦都沒有出門,這顯然是來客了。

    下意識的他對于來客不怎幺歡迎,室内這份溫馨和安詳将被打破了。

     秀蘭從花園裡繞過去開了大門,他們聽到了人聲,接着,客廳的門被沖開了,一個年輕的、充滿了活力的少女像一陣風般的卷了進來,嘴裡高聲的嚷着:“嗨!你們都在家!” 雲樓擡起頭來,涵妮也從鋼琴上轉過了身子。

    來的人是翠薇,穿着件鶴黃色的、厚嘟嘟的套頭毛衣,一條橘紅色的長褲,披着件黑絲絨的短披風,頭上還戴了頂白色的小絨帽子,顯得非常的俏皮和出色。

    在屋子中一站,她解下了披風,有股說不出來的、煥發的熱力,竟使滿屋子一亮。

    雲樓望着她,由衷的贊美了一聲:“好漂亮!從哪兒來?” “榮星保齡球館!”翠薇笑着說,把手裡一個信封丢到雲樓面前來。

    “我幫你帶了一封信來!” “你?”雲樓詫異的問:“怎幺會!” “哈,剛剛進門的時候在信箱裡拿到的,”翠薇笑着說:“難道有人會把給你的信寄給我嗎?”走到鋼琴旁邊,她帶着滿臉的笑,審視着涵妮說:“嗨!你好象胖了些呢!愛情的力量不小呵!” 涵妮帶着點兒羞澀的微笑了,伸出手去,她扶正了翠薇領子上的一個别針,安安靜靜的說:“你好美呵!翠薇。

    ” 翠薇爽朗的笑了,摸了摸涵妮的面頰說:“你才美呢!”掉過頭來,她大聲喊:“姨媽!你在家嗎?” “她在睡午覺!”雲樓笑着說:“瞧!你一進門,就好象來了千軍萬馬似的!” “嫌我呵!”翠薇挑了挑眉毛。

    “我打擾了你們,是不,要不要趕我走?” 雲樓拆着信,一張少女的照片突然從信封中落了出來,翠薇眼尖,一把搶了過去,高高的擎在手上說:“女朋友的照片呵!涵妮,這個男人不老實,你得管嚴一點!” 涵妮偷愉的看了那張照片一眼,不敢表示關懷。

    雲樓卻淡淡的笑了笑,一句話也沒有說,看完了信,他把信紙放回信封,臉上的歡樂氣息卻在一刹那間消失了。

    翠薇把照片還給他,一面問:“是誰?你妹妹嗎?” “不是。

    ”雲樓簡短的說,把照片收了起來,一眼都沒看。

     站起身來,他向樓上走去,臉上罩了一層凝重的濃霜。

    涵妮狐疑的看着他,他的神色使她驚惶而不安。

     “你去哪兒?”她問。

     “我馬上就來!”雲樓說,一直上了樓,走進自己的卧室裡,把那封信丢進抽屜,他坐在桌前,用手支着頭,沉思了好久,多幼稚呵!雲霓!他想着,一張美萱的照片就能讓我愛上她嗎?即使她本人也未見得能使我入迷呀!父親要你一放寒假就急速返港!返港之後呢?被扣留?還是被責備?為什幺他要去愛一個根本不能結婚的女孩子?為什幺?父親說如果你寒假不回來,他就要親自到台灣來把你捉回去!雲霓,雲霓,難道你不能幫我說說話嗎?難道你也不能了解我這份感情嗎? 一聲門響,他回過頭來,涵妮正站在門口。

     “什幺事?誰來的信?”她驚悸的問。

     “沒什幺,”他慌忙說,站起身來。

    “是雲霓寫來的,問我寒假回不回去。

    ”“你要回去嗎?”涵妮的面色更加驚慌了,仿佛大難臨頭的樣子。

    沒等雲樓回答,她就又急急的說:“你不要回去,好嗎?”她攀住他的衣袖,懇求的望着他:“如果你回去了,我一定會死掉!” “胡說!”雲樓喊,本能的渾身掠過了一陣震顫。

    然後,他攬住了她的肩頭,安慰的說:“我不回去,你放心,即使我回去,兩三天我就趕回來!” “兩三天!”涵妮喊:“那也夠長久了!” “傻東西!”雲樓說。

    “我們下去陪陪翠薇吧,别讓她笑話我們。

    ” 樓下,翠薇正拿着雲樓給涵妮畫的那張速寫,津津有味的看着。

    放下畫像,她對踱下樓梯的雲樓說:“這是第幾幅涵妮畫像?” “不知道第幾幅?第一百多幅,或是兩百多幅。

    ”雲樓笑着說。

     “你的題材隻有這一種嗎?”翠薇滿臉的調皮相,對他作了個鬼臉:“什幺時候也幫我畫張像,行不行?” “假若你坐得住。

    我看呀,你沒有一秒鐘能夠手腳不動的。

    ” 翠薇“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眉飛色舞的說:“你對我的觀察倒很正确,叫我坐上幾小時不動,那才要我的命呢!”收住了笑,她忽然露出一副難得見到的正經相,說:“說真的,我今天來,有事請你幫忙。

    ” “請我?”雲樓詫異的說。

     “是的。

    ” “什幺事?” “後天是耶誕節,我在家裡開一個舞會,要你幫我去布置會場,你這個藝術家,布置出來的一定比較特别,行不行?” 雲樓猶豫了一下,問:“布置房間的東西你都買了嗎?” “你看需要什幺,我陪你去買。

    ”翠薇說,“我完全不知道該怎幺弄。

    ”看了涵妮一眼,她溫柔的、請求的對涵妮說:“我要借一借你的愛人,可以嗎?” 涵妮羞澀的嫣然一笑,把臉轉到一邊去了。

    雲樓再一次驚異的發現,這兩個女孩的差異竟如此之大!一個的腼腆沉靜,和另一個的鮮明活潑,簡直是兩個極端的對比。

    翠薇笑着轉過頭來對他說:“你看!我已經幫你請準假了。

    ” “你是說,現在就要去買嗎?”雲樓問。

     “當然啦,時間已經很迫切了,是不是?” 雲樓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

    涵妮微笑的回過頭來,望着他們,輕言細語的說:“你們去買吧,别顧着我,我有潔兒陪我呢!” “隻一會兒。

    ”翠薇說。

     “沒關系的,”涵妮笑得好溫柔,好恬靜。

    “多穿點衣服,雲樓。

    ” 翠薇調侃的對涵妮笑了笑,什幺話都沒說,涵妮卻再度不好意思的羞紅了臉。

    像是需要解釋什幺,她嬌怯怯的說:“你不知道他,從不會照顧自己的,上次淋了一身雨回來,結果發了好幾天燒。

    ” “好了,”雲樓笑着。

    “你又何嘗會照顧自己呢!” 翠薇挑着眉毛,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然後,她故意的咳了一聲,嘲谑的說:“告别式完了沒有?” “好!走吧!我要趕回來吃晚飯!早去早回!”雲樓說,走向了門口。

     涵妮目送他們并肩步出去。

    翠薇披上了披風,顯得更加的容光煥發,英挺活潑。

    雲樓的個子高,翠薇也不矮,兩人站在一塊兒,說不出來的相襯。

    涵妮望着翠薇那吹過冷風,又被火一烘,烤得紅撲撲的面頰,和那健康的,纖□E合度的身材,不禁看得呆了。

    等他們一起出了門,涵妮才愣愣的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半天都一動也不動。

     潔兒跳上了沙發,把頭放在她的膝上,似乎想安慰她的寂寞。

    她攬住了潔兒,這才覺得一種特别的、酸楚的感覺沖進了她的鼻子,她俯下頭去,把臉依偎在潔兒毛茸茸的背脊上,低聲的說:“他們是多幺漂亮的一對呵!” 閉上眼睛,她覺得那種酸楚的感覺在心頭擴大。

    第一次,她如此迫切而強烈的希望自己是個健康的、正常的女孩。

    對于她自己的身體情況,她一直懵懵懂懂,并不十分清楚是怎幺回事,她明白自己有先天不足的病症,卻不知道是什幺病症,也不知道它的嚴重性到底到什幺地步。

    以前,她對這一切都不太關懷,她生性好靜而不好動,無欲也無求。

    所以,她也很能安于自己那份單調而寂寞的生活。

    但是,自從雲樓走進了她的生命,一切都改變了。

    她不再能漠視那病痛了,顯然的,這病已經威脅到她的愛情和幸福。

     “我要健康起來,我一定要健康起來!” 她喃喃的自語着,拿起雲樓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