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謙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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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登龍之術,也有謙退之道,而蘇東坡不愧為謙退大師。

    現在蘇東坡的情況是,不追求政治,而為政治所追求,頗為有趣。

    當年王安石得勢之時,他在政壇坎坷不達,不足詫異;可是如今他的同黨既然當政,他仍然失敗,則確屬可驚了。

    蘇東坡永遠不夠為一個好黨人,因為他過於孤高,非常人可及。

    現在他的同黨當政,他自己有聲望,受人愛戴,有皇太後佩服他的學問人品,可是他卻一直想擺脫一個頗為人羨慕覬覦的政治地位,卻沒有立即如願。

    但是瞭解他氣質的人,都知道他的宦海生涯不會太久的。

    延緩年老展長青春的第一條規矩,是避免一切情緒上的煩擾,可是蘇東坡現在,在他所謂"奸小之境"的官場,卻有過多的情緒上的煩擾。

    政治這台戲,對有此愛好的人,是很好玩;對那些不愛統治別人的人,喪失人性尊嚴而取得那份威權與虛榮,認為並不值得。

    蘇東坡的心始終沒放在政治遊戲上。

    他本身缺乏得最慘的,便是無決心上進以求取宰相之位,倘若他有意,他會輕而易舉弄到手的。

    做為皇帝的翰林學士——其實是屬於太後——他與皇家過從甚密,隻要肯玩政治把戲,毫無問題,他有足夠的聰明,但是倘若如此,他就是自己斷喪天性了。

     宋朝的政治制度最容易釀成用黨之爭,因為大權集于皇帝一人之手。

    甚至在神宗元豐元年(一0七八),政府制度改組簡化以後,仍然是宰相無有專責。

    內閣共同負責也沒清楚劃分的原則,以使宰相及閣員大臣能協力一緻。

    我以前指出過,在當政者及反對者之間,也沒有職權的嚴格劃分。

    朝廷由多數黨統治的辦法,根本毫不存在。

    所以政治上的活動隻不過是私人之間的鬥爭,這一點較西方尤有過之。

    但是政治的規範,則東西毫無二緻。

    所以這種制度是使庸才得勢的最好制度。

    這種政爭之中也有些規則,不過主要在幕後進行時遵守而已。

    第一條是,一個高明的政客必然要精通一條藝術手法:那就是要多說話,但內容必須空洞。

    高明的官員永遠不說出什麼,但隻要否認。

    高明的官員必須深有修養,長於說"無可奉告"、"閣下所說,誠然不錯!"這樣便大有前途了。

    第二條,他必須討好朋友。

    第三條是,當特別提防開罪於人。

    守口如瓶,低聲而斯文,使人高興的竊竊私語,全心全意討好於人,此等官員,縱然不能爬到宰相之位,至少不會投置閒散,早晚會積勞成疾,因公殉職。

     不幸,蘇東坡非此等人也。

    在隨後數年,他把這些成功秘訣都-一違犯了。

    朝雲產下一個男嬰之時,他寫的詩裏有下列的願望: 惟願我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但是此嬰兒可憐夭折,無法達到父親的願望。

    我們必須要問,一個詩人畫家是否能做一個成功的官吏?可想而知的是,在國家太平時則可。

    但是太平一詞也是比較而論,而且在政治上從來沒有十年之內沒有激烈之爭的。

    一個詩人畫家,以其達觀的態度,很不容易捲入政爭,甘心玩此把戲,而甘心接受處罰的惡果的。

    往往是,小試數次之後,對自己也會染指於此等勾當,不由自己竊笑,就此罷手。

     可是,事情偏有湊巧,蘇東坡若是躲避政治,政治偏要找他。

    他和司馬光曾經政見不合,這是各有看法的人,共事時之所難免。

    但是半年之後他到京都時,司馬光去世,隻剩下蘇東坡孤零零一人身居高位,特別惹人妒忌。

    果然不久,第一個風暴就向他襲來。

    朝廷的政爭都環繞他而發生。

    次年正月,幾十份表章都彈劾他。

    司馬光死後,政治派系逐漸形成——朔黨、洛黨皆以理學家為首,蜀黨則威信蘇東坡為魁。

    由於當時文字記載,並由於蘇東坡之堅持脫離政壇,蘇東坡不知道"蜀黨"一詞何所謂,當屬可信。

    可是卻有許多事故發生,使蘇東坡的政敵受到刺激,不得不對他做殊死戰。

    這次戰鬥,說公平話,實在是由蘇東坡的弟弟子由所引起。

    蘇子由在此一批新人當政之始,自外地來京為右司諫,他心想有責任刷新朝政,清除所有那些騎牆派以及與王安石有過從的殘餘政客。

    他使惡跡昭彰的呂惠卿遭貶謫出京,總算成功,蔡確、蔡京、章淳也暫時降職,但是這幾個降職的官僚,後來卻力謀再起。

    子由也用十道奏章之多彈劾了朔黨的一個領導人物,直到此人遭到罷黜。

    他曾把朔黨都以"飯袋"稱之。

     兩派之爭在進行中。

    蛆齲卑劣的政客之爭對誰也乏味,因為不像對王安石變法的爭論,而今這種紛爭連政策原則的問題都沒有。

    蘇東坡曾經反對恢復徵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