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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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閒無事,李龍眠畫馬自娛,黃庭堅則寫陰森淒慘的鬼詩,彼此說奇異的神仙故事。

    至於蘇東坡如何,黃庭堅記載的是:"東坡居士極不惜書,然不可乞。

    有乞書者,正色譜責之,或終不與一字。

    元植中鎖試禮部,每來見過案上紙,不擇精粗,書遍乃已。

    性喜酒,然不過四五角已爛醉,不辭謝而就臥。

    鼻鼾如雷,少焉蘇醒,落筆如風雨。

    雖濾弄皆有意味,真神仙中人。

    " 蘇東坡論自己書畫時說:"吾書雖不甚佳,然出自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

    " 蘇東坡在世時,曾使人畫像數幅,其中最有名者為程懷立和名畫家李龍眠所畫。

    在李龍眠所畫的一幅上,蘇東坡身坐岩石,一條藤杖斜橫於膝上。

    黃庭堅說這張畫像正好把握住他微醉之時的神情。

    從姿勢上看,他很輕鬆的坐著,似正在思索宇宙中萬物盛衰之理,也正享受眼前大自然的森羅萬象。

    隨時他都可能立起來,提筆沾墨,抒寫胸懷中之所感,或是用美妙的詩歌,或是用氣韻生動的一幅畫,或是用神味醇厚的書法。

     有一次,杜幾先帶來一張上好的紙張,請蘇東坡在上面寫字,但是他提出了字的大小排列等問題。

    蘇東坡笑著問他:"我現在是不是賣菜?"哲宗元佑二年(一0八七)三月,康師孟已經出版了蘇氏兄弟九本字帖的精摹本。

    蘇東坡自己的若幹朋友都是熱心搜集蘇字的。

    一天晚上,他的幾個朋友在他家,正在翻查幾個舊箱子。

    有人找到一張紙,上面的字是蘇東坡寫的,還依稀可讀。

    仔細一看,原來是他在黃州貶謫期間醉中寫的"黃泥闆詞"。

    有的地方已然汙損,連東坡自己都不能辨認。

    張來抄寫了一遍,交給蘇東坡,自己則保留那份真跡。

    幾天之後,蘇東坡收到駙馬王詵寄來的一封信。

    信裏說:"吾日夕購子書不厭,近又以三縑博得兩紙字。

    有近畫當稍以遺我,勿多費我絹也。

    " 有蘇東坡幾封給朋友最親密的信,刻在石頭上,他去世之後當做拓片賣,就是所謂"西樓帖",這本帖至今還在,看來就仿佛鄰居的目光一樣熟悉。

    蘇東坡在一封信的再啟裏,他代妻子向一個朋友道謝,因為那個朋友送了他妻子一把梳子。

    在另一個再啟裏,他說要送人一鍋鹹豬肉。

     說中國書法是一種抽象畫,這種解釋真是再容易不過。

    中國書法的問題和抽象畫的問題,確是相似。

    在評論中國書法時,評論者完全不顧中國字的含義,而根本上就看做一種抽象的組合。

    說中國字是抽象畫,隻因為不像普通畫那樣描寫具象的物體。

    中國字由線條和線條構成的偏旁所組成,具有無限的變化,而藝術原理則要求這些字之排列成行,必須排列的美妙,必須與同一行或其他行的字配合洽當。

    因為中國字由最複雜的成分所組成,所以呈現出構圖的各種問題,包括軸線、輪廓、組織、對比、平衡、比例等項,尤其重視整體的統一。

     藝術上所有的問題,都是節奏的問題,不管是繪畫、雕刻、音樂,隻要美是運動,每種藝術形式就有隱含的節奏。

    甚至在建築,一個哥德的教堂向高處仰望、一座橋樑橫跨、一個監獄沉思。

    從美學上看,甚至可以論人品而說"猛衝"、"疾掃"、"狂暴",這都是節奏概念。

    在中國藝術裏,節奏的基本概念是由書法確立的。

    中國的批評家愛慕書法時,他不欣賞靜態的比例與對稱,而是在頭腦裏追隨著書家走,從一個字的開始到結尾,再一直到一張紙的末端,仿佛他在觀賞紙上的舞蹈一般。

    因此探索這種抽象畫的路子,自然不同於西洋抽象畫。

    其基本的理論是"美是運動"("美感便是律動感"),發展成為中國繪畫上至高無上的原理的,就是這種節奏的基本概念。

     這個運動上的節奏美的概念,改變了所有藝術家對線條、品質、表面、材料的看法。

    因為,倘若美是動態而非靜態的,所有平直的線條和表面,像工程藍圖的東西自然都不屬於藝術的範圍,而人必須尋求,舉例說,樹枝的折線與不平直的線條,因為隻有彎曲與轉折線才能暗示生命與運動;隻要筆的壓下,微頓,疾行,偶爾的飛白潑濺,能細心並有意保存於紙上,則不難看出此種不平直的線條的生命力和運動感。

    在中國書法和繪畫裏,當力戒平直線條,除非另有必要,比如描畫桌子的邊緣,不得不直,這是基本的原則。

    結構的概念也隨之改變了。

    倘若那些線面是僵直死闆的話,中國藝術家是不能滿足於此種靜態的安排與線和麵的對比的。

    從此以後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