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赤壁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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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礫。

    人生在瞬息之間,即化為虛幻,還不如江流之無盡,時光之無窮。

    我真願挾飛仙而邀遊於太虛之中,飛到月宮而長生不返。

    我知道這些隻是夢想,從無實現之望,所以不覺蕭聲吹來,便如此之悲了。

    " 蘇東坡安慰朋友說:"你看水和月!水不斷流去,可是水還依然在此;月亮或圓或缺,但是月亮依然如故。

    你若看宇宙之中發生的變化,沒有經久不變的,何曾有刹那間的停留?可是你若從宇宙中不變化的方面看,萬物和我們人都是長久不朽的。

    你又何必羨慕這江水呢?再者,宇宙之中,物各有主,把不屬於我們的據為己有,又有何用?隻有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是供人人享受的。

    憑我們的生命和血肉之軀,耳聽到而成聲,目看到而成色——這些無限的寶貝,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造物無私,一切供人享受,分文不費,分文不取。

    " 聽了這一番話,朋友也欣然歡笑。

    二人洗淨杯盤,繼續吃喝。

    後來,不待收拾桌子,便躺下睡去,不知東方已經露出了曙光。

     三個月以後,蘇東坡又寫了一篇《後赤壁賦》。

    還是月明之夜,蘇東坡和兩個朋友自雪堂漫步走向臨臯亭。

    路上經過黃泥闆。

    地有白霜,樹無青葉。

    人影在地,明月在天。

    幾個朋友十分快樂,開始吟唱,一人一節。

    不久,一個人說:"月白風清,如何度此良夜,方為不虛?我們好友相聚,竟沒有酒菜,豈非美中不足?"其中一人說:"今天傍晚,我捕到幾條魚,巨口細鱗,好像松江的鱸魚,可是哪兒去弄酒呢?"蘇東坡決定回去央求妻子給他們點兒酒,做酒總是妻子見長的事。

    他們真是喜出望外,因為妻子說家裏有幾罎子酒,收藏已久,就是為了隨時喝好方便。

    幾個朋友於是攜著酒和魚,又到赤壁之下泛舟夜遊去了。

    江水落了很多,好多巨大的岩石都在水面露出,而赤壁尤其顯得在水面之上,岸然高聳。

    不過幾個月的工夫,風光已大為不同,幾乎不能辨認了。

    在夜色美妙的魁力下,蘇東坡要朋友和他一同攀登到赤壁之上,但是朋友不肯,蘇東坡一個人爬上去。

    他把衣裳塞起來,在灌叢荊棘之中,尋路上去,他一直爬到最高處,他知道那裏住著兩個蒼鷹。

    他立在巨大的岩石上,向深夜大聲吼嘯,四周小穀有聲相應答,他一時都忘記了自己置身何處,忽然不知何故,竟感悲從中來,覺得不能在那兒停留過久。

    他下去,又回到舟中,解開纜繩,任憑小舟順流漂動。

     時將半夜,四周一片寂靜。

    兩個仙鶴,孤零零的,自東方飛來,伸展著雪白的翅膀,仿佛仙人的白袍飄動。

    兩隻鶴長鳴幾聲,在船上掠過,一直往西飛去,蘇東坡心裏納悶,不知主有何事發生。

    不久大家回家去。

    蘇東坡上床就寢,得了一夢。

    夢裏看見兩個道士,身披羽衣,狀若仙人。

    那個人認得蘇東坡,問他赤壁之遊是否很快樂。

    東坡請問姓名,二人不答。

    東坡說:"我明白了。

    今天晚上我看見你們倆從我頭上飛過去了!"兩個道士微微一笑。

    東坡便從夢中醒來。

    他開窗外望,一無所見,外面街道上隻有一片寂寥而已。

     蘇東坡怎樣確立一種氣氛,由上面可以看出,他是暗示另外一個境界,一個道家的神仙境界,兩隻仙鶴自然是沿用已久的道家象徵。

    他表示自己不知置身何處,便引起讀者迷離倘眈之感。

    根據中國人的信念,現在的人生,隻是在人間瞬息的存在,自己縱然不知道,但是很可能前生是神仙,下一輩子也會再度是神仙。

     大約和寫這兩篇小賦同時,蘇東坡又寫了一篇短短的月下遊記。

    一天夜裏他不能入睡,起來在承天寺月下漫步,承天寺離臨臯亭很近。

    所記隻是刹那間一點兒飄忽之感而已。

    這篇遊記現在已然成了散文名作,因其即興偶感之美,頗為人所喜愛。

     記承天寺夜遊(元豐六年。

    一O八三)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

    念無與樂者,送至承天寺尋張懷明。

    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符交橫,蓋竹拍影也。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耳。

     這篇小品極短,但確是瞬息間快樂動人的描述,我們若認識蘇東坡主張在寫作上,內容決定外在形式的道理,也就是說一個人作品的風格隻是他精神的自然流露,我們可以看出,若打算寫出寧靜欣悅,必須先有此寧靜欣悅的心境。

    他究竟怎樣陶冶出此種恬適的心境呢?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