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東坡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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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覺得陶詩正好表現自己的情思和生活。

     有些樂事,隻有田園詩人才能享受。

    在棄官歸隱時,陶潛寫了一篇詩"歸去來辭",隻可惜不能歌唱。

    蘇東坡由於每天在田畝耕作的感想,把歸去來辭的句子重組,照民歌唱出,教給農夫唱,他自己也暫時放下犁耙,手拿一根小棍,在牛角上打拍子,和農夫一齊唱。

     蘇東坡很容易接受哲學達觀思想的安慰。

    在雪堆的牆上門上,他寫了三十二個字給自己晝夜觀看,也向人提出四種警告: 出輿入輦,厥蓮之機。

     洞房清宮,寒熱之媒。

     皓齒峨眉,伐性之斧。

     甘脆肥濃,腐腸之藥。

     失去人間美好的東西之人,才有福氣!蘇東坡能夠到處快樂滿足,就是因為他持這種幽默的看法。

    後來他被貶謫到中國本土之外的瓊崖海島,當地無醫無藥,他告訴朋友說:"每念京師無數人喪生于醫師之手,予頗自慶倖。

    " 蘇東坡覺得他勞而有獲,心中歡喜,他寫出:"某現在東坡種稻,勞苦之中亦自有其樂。

    有屋五間,果菜十數畦,桑百餘本。

    身耕妻蠶,聊以卒歲也。

    " 蘇東坡現在衣食足堪自給,心滿意足。

    他今日之使我們感到親切自然之處,是那一片仁愛心。

    當年在他所住地區溺死初生嬰兒的野蠻風俗,最使他痛心。

    他給武昌太守寫過一封信,太有價值,並不是因為文詞好,而是內容好。

    英國十八世紀作家司維夫特曾向貴族推薦嬰兒肉為美味,並說此舉為大舉殺害嬰信的有力計策,即便是當諷刺話來說,我常常納悶兒他何以竟說得出口?司維夫特是當笑話說的,但是這種惡劣玩笑,是蘇東坡所不能領略的。

    蘇東坡從本地一個讀書人口中剛一聽到這殺嬰惡俗,他立刻提筆給本地太守寫了一封信,請朋友帶信親身去見太守。

    這是那封信: 上鄂州太守朱康叔(壽昌)書 軾啟: 昨日武昌寄居王殿直天磷見過。

    偶說一事,聞之辛酸,為食不下。

    念非吾康叔之賢,莫足告語,故專遣此人。

    俗人區區,了眼前事,救過不暇,豈有餘力及此度外事乎? 天麟言嶽鄂間田野小人,例隻養二男一女,過此輒殺之。

    尤諱養女,以故民間少女多鰥夫。

    初生輒以冷水浸殺,其父母亦不忍,率常閉目背向,以手按之水盆中,咿嚶良久乃死。

    有神山鄉百姓名石拱者,連殺兩子。

    去歲夏中,其妻一產四子。

    楚毒不可堪忍,母子皆斃。

    報應如此,而愚人不知創艾。

    天麟每聞其側近者有此,輒往救之,量與衣服飲食,全活者非一。

    既旬日,有無子息人欲乞其子者,輒亦不肯。

    以此知其父子之愛,天性故在,特牽於習俗耳。

     聞鄂人有秦光亨者,今已及第,為安州司法。

    方其在母也,其舅陳遵夢一小兒挽其衣,若有所訴。

    比兩夕輒見之,其狀甚急。

    遵獨念其姊有娠將產,而意不樂多子,豈其應是乎?馳往省之,則兒已在水盆中矣,救之輒免。

    鄂人戶知之。

     準律故殺子孫,徒二年,此長吏所得按舉。

    願公明以告諸邑令佐,使召諸保正,告以法律,諭以禍福,約以必行,使歸轉以相語。

    仍錄條粉壁曉示,且立賞召人告官賞錢,以犯人及鄰保家財充。

    若客戶則及其地主。

    婦人懷孕,經涉歲月,鄰保地主無不知者。

    其後殺之,其勢足相舉覺,容而不告,使出賞固宜。

    若依律行遣數人,此風便革。

     公更使令佐各以至意,誘諭地主豪戶。

    若實貧甚不能舉子者,薄有以碉之。

    人非木石,亦必樂從。

    但得初生數日不殺,後雖勸之使殺,亦不肯矣。

    自今以往,緣公而得活者,豈可勝計哉!佛言殺生之罪,以殺胎卵為重。

    六畜猶爾,而況於人。

    俗謂小兒病為無辜,此真可謂無辜矣。

    悼是殺人猶不死,況無罪而殺之乎?公能生之于萬死中,其陰德十倍於雪活壯夫也…… 款向在密州遇饑年,民多棄子。

    因盤量勸誘米,得出剩數百石別儲之,專以收養棄兒,月給六鬥。

    比期年,養者與兒,皆有父母之愛,遂不失守。

    所活者亦數十人。

    此等事在公如反手耳。

    恃深契故不自外,不罪不罪。

    此外惟為民自重,不宣。

    韓再拜。

     蘇東坡自己成立了一個救兒會,請心腸慈悲為人正直的鄰居讀書人古某擔任會長。

    救兒會向富人捐錢,請每年捐助十緡,多捐隨意,用此錢買米,買布,買棉被。

    古某掌管此錢,安國寺一個和尚當會計,主管賬目。

    這些人到各鄉村調查貧苦的孕婦,她們若應允養育嬰兒,則贈予金錢、食物、衣裳。

    蘇東坡說,如果一年能救一百個嬰兒,該是心頭一大喜事。

    他自行每年捐出十緡錢。

    他行的才是最上乘的佛教教義。

     我總以為,不管何處,隻要人道精神在,宗教即可再興。

    人道精神一死,宗教也隨之腐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