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拗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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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是個困於雄。

    已而不能自拔的人,成為自己夢想的犧牲者,自己的美夢發展擴張,而後破裂成了浮光泡影,消失於虛無飄渺之中。

     王安石輕視所有那些"流俗"之輩,不但與那些忠厚長者大臣一等人疏遠起來,就連自己的莫逆之交如韓維、呂公著也斷絕了來往。

    我們還記得神宗尚身為太子之時,是韓維使太子對王安石傾心器重的。

    等這些朋友對他推行新政的方式表示異議時,他毫不遲疑,立刻把他們貶謫出京。

    他既陷於孤立無援,就拔升些不相知的"才不勝職"之輩,而這些人隻是對他唯唯諾諾畢恭畢敬,實際上利用他以遂其私欲。

    三個劣跡昭彰的小人是李定、舒直、鄧縮。

    李定隱瞞母喪不報,以免辭官,退而居喪返裏,在儒教社會中這是大逆不道的。

    李定之為後人所知,是他說了一句名言:"笑駡由他笑駡,好官我自為之。

    "但是王安石的兩個巨奸大惡的後盾人物,則是兩個極端活躍、富有險謀才幹又極具說服能力的小人,曾布和呂惠卿,尤以呂惠卿為甚,最後他想取王安石的地位而代之,又把王安石出賣了。

    王安石八年政權終於崩潰,可以一言以蔽之曰:"呂惠卿出賣了王安石,王安石出賣了皇帝,皇帝出賣了人民。

    "在呂惠卿以極卑鄙的手段公佈王安石的私信,以離間他和皇帝之時,王安石便垮了。

    王安石晚年每天都寫"福建子"三個字數次,用以發洩心中的憤怒,因為出賣他的這個朋友呂惠卿是福建人。

    王安石失敗之後,蘇東坡一天在金陵遇見他,斥責他發動戰爭迫害文人之罪,王安石回答說呂惠卿當負全責。

    此不足以為藉口,因為王安石本人堅持嚴酷對付反對派,而且在熙寧四年四月至六年七月呂惠卿因父喪去職期間,王安石在京師用以偵察批評朝政的特務機構成立的。

     此外,相反兩派的領袖王安石和司馬光,雖然政見不同,不能相與,但皆系真誠虔敬潔身自好之士。

    在金錢與私德上從未受人指責,歐陽修則至少在家庭生活上曾傳有曖昧情事。

     有一次,王安石的妻吳氏為丈夫置一妾。

    等此女人進見時,王安石驚問道:"怎麼回事?" 女人回答說:"夫人吩咐奴婢伺候老爺。

    " 王安石又問:"你是誰?" 女人回答道:"奴家的丈夫在軍中主管一船官麥,不幸沉船,官麥盡失。

    我們家產賣盡,不足以還官債,所以奴家丈夫賣掉奴家好湊足錢數兒。

    " 王安石又問:"把你賣了多少錢?" "九百緡。

    " 王安石把她丈夫找到,命婦人隨同丈夫回去。

    告訴她丈夫不必退錢。

     這種情形司馬光也曾遇見過。

    因為他在勉強之下納了一個妾。

    他年輕時曾官居通判,而妻子未能生育兒子。

    太守夫人贈送他一妾,司馬光不理不睬。

    妻子以為是自己在跟前的緣故。

    一天她告訴那個侍姬等她自己離家之後,打扮妥當,夜間到老爺書房去。

    司馬光看見那一女子在他書房中出現,他驚問道:"夫人不在,你膽敢來此?速去!"隨即讓她離去。

    王安石和司馬光都志在執行自己的政策,而不在謀取權力地位,而且王安石對金錢絕不重視。

    他做宰相時,一領到俸祿,就交給弟兄們,任憑他們花費。

     司馬光,道德才智,當代罕見其匹,由始至終是光風累月胸懷,爭理不爭利。

    他和王安石隻是在政策上水火不相容。

    當代一個批評家曾說:"王安石必行新政始允為相,司馬光必除新政始允為樞密副使。

    " 司馬光為宋朝宰相,其為人所崇敬,不僅與範仲淹齊名,他還是包羅萬有的一部中國史《至五代北資治通鑒》的作者。

    這部書全書二百九十四卷,附錄考異三十卷,學富識高,文筆精練,為史書中之北鬥,後世史學著作之規範。

    初稿《長編》多於成書數倍。

    他寫作此書時,一直孜孜不懈,每日抄寫,積稿十尺,最後全稿裝滿兩間屋子。

    此空前巨著費去作者二十五年工夫。

     引起最後爭論的問題,是青苗貸款法。

    在制置三司條例司研討數月之後,青苗法終於在神宗熙寧二年(一O六九)九月公佈。

    朝廷派出四十一位專使大員,到各省去督導實施新法。

    不久之後,即分明顯示官家款項並不能如預先之估計可由人民自行貸出。

    專使所面臨之問題即是:徑行還京陳明使命未能達成,抑或勉強人民將款貸去而回京稟報新政成功。

    官家願將款項借予富戶,以其抵押較為可靠,但富戶並不特別需要借款。

    貧戶急須借款,但官家必需取得抵押,因知其無還債能力。

    有些特使乃思得辦法,按人民之財力,自富至貧,將官款定比分配。

    但是貧戶太貧,實在無力借款,隻有富戶可借——這正是現代銀行財務事業的基本特性。

    官方要做到貧戶確能歸還貸款,於是使貧戶之富有鄰居為之做保。

    一個特使向京都的報告中說:官方把貸款交與貧戶時,貧戶"喜極而泣"。

    另一個特使,不願強民借貸,回京報告大不相同。

    禦史彈劾放款成功的特使,說他強民借貸,大違朝廷之本意。

    王安石親自到禦史台對諸禦史說:"你們意欲何為?你們彈劾推行新政的能吏,卻對辦事不力者默不作聲。

    " 韓琦那時駐在大名府,官居河北安撫使,親眼看到了青苗貸款法實行的情形,他向皇帝奏明青苗貸款是如何分配出去的。

    這若與蘇東坡的火爆發作相比,韓琦的奏摺可以說是顧慮周詳,措詞妥帖,言之有物,真不愧是個極具才幹、功在國家的退職宰相的手筆。

    在奏摺上他說,甚至赤貧之民也有分擔的款額,富有之家則要求認捐更多。

    所謂青苗貸款也分配給城市居民負擔,也分配給地主和"壟斷剝削者",須知這兩種人正是青苗法所要消滅的。

    不可不知的是,每借進一筆錢,短短數月之後就要付出一分半的利息。

    不論朝廷如何分辯,說貸款與民不是以營利為目的,百姓都不肯相信。

    韓琦指出,縱然阻止強迫貸款,要力行自願貸款,並無實際用處,因為富戶不肯借,窮人願借,但無抵押;最後仍須保人還債。

    同時,督察貸款的特使急於取悅于朝中當權者,低級官吏又不敢明言,韓琦說,他自思身為國家老臣,勢不得不將真相奏明皇帝。

    他請朝廷中止新法,召回特使,恢復故有的常平倉制。

     和王安石討論韓琦的奏摺時,皇帝說:"韓琦乃國之忠臣,雖然為官在外,對朝廷仍是念念不忘。

    我原以為青苗貸款法會有利於百姓,沒料到為害如此之烈。

    再者,青苗貸款隻用於鄉村,為何也在城市推銷?" 王安石立即回奏道:"有什麼害處?都市的人倘若也需要貸款,為什麼不借給他們?" 於是韓琦和朝廷之間,奏批往返甚久,這位退位的宰相,明確指出漢朝所一度實行的國家資本制度的影響,那樣榨取民脂民膏以充國庫而供皇帝窮兵繳武,並不足以言富國之道。

     這就動搖了王安石的地位,皇帝開始有意中止青苗法。

    王安石知道了,遂請病假。

    司馬光在提到王安石請病假時說:"士夫沸騰,黎民騷動。

    "大臣等討論此一情勢,趙扡當時還擁護王安石,當時主張等王安石銷假再說。

    那天晚上閣員曾公亮派他兒子把政局有變的情形去告訴王安石,告訴他要趕快銷假。

    得此密合,王安石立即銷假,又出現在朝廷之上,勸皇帝說反對派仍然是力圖阻撓新政。

     皇帝也不知如何是好,乃派出兩個太監到外地視察回報。

    兩個太監也深知利害,回報時說青苗法甚得民心,並無強迫銷售情事。

    老臣文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