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娛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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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因為是王府莊的房屋典期已滿,房東贖回去了的緣故吧,在癸巳年的年底魯宅乃分别移居了,小舅父同了外祖母回到安橋頭老家去,二舅父搬到雞頭山,大舅父則移往小臯埠,寄食的小孩們自然也跟了過去。那裡也是一個台門,本是胡秦兩家,大舅父的前妻出于秦氏,所以向秦家借了廳堂以西的一部分廂房來住。這胡秦合住的關系不大清楚,或者是胡家典得東部的一半也未可知,因為秦家後面有花園,不像是借用人家的房屋的。秦家主人本名樹铦,字秋伊或秋漁,别号勉,記不清是舉人還是進士了,他以詩畫著名,雖然刊行的隻有四卷《娛園詩存》,四分之三是别人的詩文,為娛園而作,而照着古文的通例,這介紹花園也說的并不周全。那時詩人早已死了,繼承的是他的兒子少漁,即大舅父的内弟,小孩們叫他作“友舅舅”,倒很是說得來,大概因此之故魯迅也就不再影畫繡像了,時常跑去找他談天。秦少漁也是抽雅片煙的,但是他并不通日在床上,下午也還照常行動,那時便找他畫花,他算是傳了家法,喜畫墨梅,雖然他的工夫能及得秋漁的幾分,那自然不能知道。他又喜歡看小說,買的很多,不是木闆大本,大都是石印鉛印的,看過都扔在一間小套房裡,任憑魯迅自由取閱,隻是亂扔一堆,找尋比較費事,譬如六本八本一部,往往差了一本,要花好些時光才能找全,這于魯迅有不少的益處,從前在家裡所能見到的隻是《三國》《西遊》《封神》《鏡花緣》之類,種種《紅樓夢》,種種“俠義”,以及别的東西,都是無從見到的。此外遊花園也是一種樂事,雖然那種蛐蛐籠式的構造并不怎麼好玩,或者還不及百草園的有意思,但比在王府莊的時候總是活動得多了。被人家當乞食看待,或是前期的事,在這後期中多少要好一點,但是關于這事我全無所知,所以也不能确說。在小臯埠大約住了半年,于甲午年春夏之間,被叫回家去,魯迅仍進三味書屋去讀書,我于乙未年正月才去,從《中庸》上半本念起,所以在娛園的小說的益處一點都未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