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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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傳來,俞慕槐的心髒猛的加速了跳動,他鼓着勇氣回過頭去,不是羽裳,卻是剛梳洗過的楊太太! “伯母!”俞慕槐站起身來。

     楊太太有一-那的驚愕,接着,她的眼睛亮了亮,頓時堆上了滿臉的笑容。

     “慕槐!怎幺,你瞧你這幺久都不來!真不夠意思,快坐,快坐,我去叫羽裳!” “我去吧!”歐世澈搶着說,不由分說的跑進裡面去了。

     楊太太愣了一下,伸出手,她似乎想阻止什幺,但歐世澈已跑得沒影子了。

    回過頭來,她對俞慕槐勉強的笑了笑:“近來好嗎?” “還好。

    ”俞慕槐陰郁的說,忽然間覺得興味索然了。

    他已經忘了來時的目的,忘了來時的熱情,現在,他隻想趕快走開,趕快離去,以避免即将來臨的尴尬。

    “我沒什幺事,”他解釋似的說:“因為跑一件新聞,經過這兒,就進來看看!現在,我必須要去工作了!”他想站起身來。

     “不不,别這幺急着走!”楊太太急忙說,又莫名其妙的補了一句:“世澈也是剛來。

    ” 他管世澈是什幺時候來的呢?俞慕槐想着。

    但是,對于楊太太這多餘的解釋,卻忽然疑惑了起來。

    你也隻是剛起床,怎幺知道歐世澈是剛來的呢?你又何必多這句嘴呢?是想遮蓋什幺嗎?是想掩飾什幺嗎?或者,這歐世澈已經來了很久了,更或者,他昨晚就來了,聽他那親熱的口氣“我去鬧她去!”那幺,他們之間,大概早已不簡單了!啊,俞慕槐呀俞慕槐:他在心中叫着自己的名字,你還想攪進這淌混水裡來嗎? 他毅然決然的站了起來。

     “不,我走了!”他說,還來不及移動步子,就聽到屋後一陣嘻笑的聲音,是歐世澈和楊羽裳!他渾身的肌肉都緊張了起來,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他聽到羽裳那清脆的笑罵聲,在不住口的嚷着:“不成,不成,你再呵我癢,我就要大嚷大叫了!” “誰怕你大嚷大叫呢?”是歐世澈的聲音。

     俞慕槐看了楊太太一眼,楊太太的臉色是陰晴不定的。

    他掉轉頭,預備走出去,但是,楊羽裳奔進客廳裡來了! “嗨!”她怔了怔,怪叫着說:“這是誰呀?” 俞慕槐再轉回身子,面對着她。

    她隻穿著件薄紗的晨褛,頭發是散亂的,面頰上睡靥猶存。

    俞慕槐的心沉進了地底,而憤怒的情緒就像烈火般燒灼着他,燒得他全身全心都劇烈的疼痛了起來。

    于是,他的眼光帶着嚴厲的批判,緊緊的盯着她,他的聲音帶着濃重的諷刺,僵硬的說:“你好,楊小姐。

    十分抱歉,這樣一清早跑來打擾‘你們’!” 聽出他語氣裡的嘲諷,看出他眼光裡的輕蔑,楊羽裳的背脊挺直了,眉毛高高的挑了起來。

    初見到他時的那種心靈的震動迅速的就被憤怒所遮掩了。

    她的臉色變白了,聲音尖銳而高亢:“誰教你來‘打擾’呢?這幺一清早,你跑到我家來幹嗎?又想約我去‘散步’嗎?” “顯然我來的不是時候,”俞慕槐憤憤的說:“但是,小姐,别誤會,我不是來看你的,我是來看你父母的,别以為到你家來的男人都看上了你!” “啊哈!”楊羽裳怪叫了一聲,她那瘦削了的小臉闆得鐵青。

    “幸虧你解釋得清楚,否則,我真要誤會了呢!曾經有人從香港追我追到新加坡,從新加坡追到台北,半夜三更約我‘散步’,原來隻是看上了我的父母!” “你滿嘴裡胡說八道些什幺?”俞慕槐氣得發抖。

    “我才不知道有人在香港扮小可憐,在新加坡扮歌女,是安心想引誘誰?” “你以為我想引誘你嗎?”楊羽裳大叫,也氣得渾身發抖:“别自己往臉上貼金了,天下的男人死絕了我還想不到你呢!你少自作多情,一廂情願吧!” “喂喂喂,怎幺了?”歐世澈插了進來,滿臉帶着笑,勸解的說:“幹嘛這樣吵呀?慕槐兄,羽裳是孩子脾氣,愛開玩笑,你别見怪吧!”回過頭來,他又笑嘻嘻的對楊羽裳說:“羽裳,看在我面子上,别生氣了。

    來來來,去換件衣服,咱們不是要去金山遊泳的嗎?” 俞慕槐深深的看了歐世澈一眼,這時,歐世澈正擁着楊羽裳的肩,要把她帶到後面去,而楊羽裳還在直挺挺的站着,對他惡目相向。

    俞慕槐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絞痛,眼前的人物就都模糊了,他相信自己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因為他突然感到頭暈目眩起來。

    轉過身子,他勉強的對楊太太點了點頭。

     “對不起,”他喃喃的說:“我告辭了。

    ” “慕槐兄,急什幺?”歐世澈說,依舊笑嘻嘻的。

    “别和羽裳鬧别扭吧,你跟她混熟了,就知道她的個性就是這樣,喜歡和人拌拌嘴,其實她一點惡意都沒有。

    這樣吧,我們一起去金山海濱遊泳好嗎?打電話請你妹妹和我弟弟一起去,大家玩玩,散散心,就把所有的誤會都解除了,好不好?” 一起去?讓我眼看你的成功嗎?讓我目睹你們的卿卿我我嗎?俞慕槐想着,還來不及說話,楊羽裳就尖叫了起來:“誰要他去?他去我就不去!” 俞慕槐再看了楊羽裳一眼。

     “不用擔心,”他說:“我還不至于不識趣到這個地步!”對歐世澈點了點頭,他大踏步的走了。

     騎着車子,飛馳在仁愛路及敦化南路上,他無法分析自己的心情,來時的興緻與熱情,換成了一腔狂怒與悲哀,他在路上差點撞車。

    昏昏沉沉的來到家門口,他一眼看到慕楓打扮整齊了,正走出家門。

    他撲過去,一把抓住了慕楓的衣服,惡狠狠的說:“你下次再敢幫楊羽裳說一句話,我就殺掉你!” 慕楓愣愣的呆住了! 深夜。

     楊羽裳穿著睡袍,盤膝坐在床上,她的懷裡抱着一個吉他。

    她輕輕的撥弄着琴弦,反複的奏着同一首曲調,奏完了,再重複,奏完了,再重複,她已經重複的彈奏了幾十遍了。

    她的眼光幽幽的注視着窗外,那棵大榕樹,像個朦胧的影子,聳立在夜色中。

    今夜無風,連樹梢都沒有顫動。

    聽不到風聲,聽不到鳥鳴,夜,寂靜而肅穆,隻有她懷中的吉他,叮叮咚咚的敲碎了夜。

     敲碎了夜!是的,她敲着,撥着,彈着。

    她的眼光随着吉他的聲響而變得深幽,變得嚴肅,變得迷茫。

    把頭微向後仰,她加重了手指的力量,琴聲陡的加大了。

    張開了嘴,她不由自主的跟着琴聲唱了起來:“夜幕低張,海鷗飛翔,去去去向何方?回旋不已,低鳴輕唱,去去去向何方?我情如此,我夢如斯,去去去向何方?我情如此,我夢如斯,去去去向何方?” 歌聲停了,吉他也停了,她呆坐了幾分鐘,眼光定定的望着窗子。

    然後,她換了個曲調,重新撥弄着吉他,她唱:“經過了千山萬水,經過了驚濤駭浪,海鷗不斷的追尋,海鷗不斷的希望,日月遷逝,春來暑往,海鷗仍然在找尋着它的方向!” 歌聲再度停了,她抱着吉他,一動也不動的坐着,像個已經入定了的老僧。

    接着,她忽然-掉了手裡的吉他,一下子撲倒在床上,把頭深深的埋進枕頭裡,她開始悲切的、沉痛的啜泣了起來。

     房門迅速的打開了,楊太太閃了進來。

    關好房門,她徑直走到女兒的床前。

    搖撼着她的肩膀,急急的說:“怎幺了?怎幺了?怎幺了?” “哦,媽媽,”楊羽裳的聲音從枕頭裡壓抑的飄了出來。

     “我覺得我要死了。

    ” “胡說!”楊太太溫和的輕叱着,扳轉了楊羽裳的身子,楊羽裳仰躺了過來,她的頭發零亂,她的淚痕狼藉,但,她的眼睛卻清亮而有神。

    那樣大大的睜着,那樣無助的望着母親。

     “真的,”她輕聲說:“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