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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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葉馨,始終保持着距離,連一句親熱的話都沒說過,他珍重自己的感情,也珍重葉馨的,他不想玩弄她,更不想欺騙她。

    而一個星期畢竟太短了,一轉眼,就到了他返台的日子。

    他有些不放心葉馨,雖然聞經理答應續用她,他卻看出聞經理的諾言并不可靠,到台灣演唱的可能性更加渺茫,而他,他的力量是太小了,一個渺小的俞慕槐,又怎能幫助她呢?離新加坡的前夕,他建議到一家夜總會晚餐,再一起跳舞,葉馨早向聞經理請了一天假,不過她反對他的這個建議,“就這幺一個晚上在一起,為什幺還要在人堆裡鑽呢?!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不好嗎?”她睜大了眼睛,問他。

    接觸到她那單純、坦白的眼光的一-那,俞慕槐的心陡然一震。

    這是葉馨所說的話嗎?一個在聲色場中打滾的女孩子,怎會拒絕他這樣“随俗”的建議。

    難道她也渴求着心靈上的片刻甯靜!他瞪視着葉馨,覺得她突然變得陌生起來了!但也覺得更熟悉了!于是,他們去了一家小巧而幽靜的咖啡館,坐在那兒,他們有好長一段時間的相對無言,隻有咖啡的熱氣,在兩人之間氤氲。

    俞慕槐發現自己竟有一縷微妙的離情别意,而葉馨呢?她一反常态的嬌聲笑語,而變得相當的沉默。

    在她的沉默下,在那咖啡館幽暗的燈光下,他又覺得她酷似香港那隻“海鷗”了!當然,這隻是咖啡館的氣氛使然,環境本就容易引起人的錯覺,何況她們兩人又長得如此相像!他重重的甩了甩頭,甩掉了香港那隻“海鷗”的影子,他有一些話,必須在今晚對葉馨說說,以後,他不可能再見到她了──一段萍水相逢,比兩片浮雲的相遇還偶然!一段似有還無的感情,比水中的雲影還飄忽!但是,他卻不能不說一些心底的話,她能了解也好,她不能了解也罷。

    “葉馨,”他直呼她的名字。

    “以後我們可能不會再見到了……”“我會去台灣的!”她忽然說,充滿了信心。

    他憐憫她。

    會去嗎?他不相信。

    “希望你能去,先寫信給我,我會來機場接你。

    ”他留了一張名片給她。

    “上面有我家裡的地址電話,也有報社的,找我很容易。

    ”“我知道,你是名人!”“我正要告訴你,我不是名人。

    ”他失笑的說。

    “葉馨,别太相信’名人’,新聞界的人也不是萬能的。

    我隻是個記者,拿報社的薪水,做報社的事,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吃得開。

    ” 她怔怔的望着他。

     “所以,我覺得很抱歉,”他繼續說,誠懇的。

    “我希望我的力量能大一些,我就可以多幫你一些忙,但是,事實上,我的力量卻太微小了。

    ”他停了停,又說:“葉馨,我說幾句心裡的話,你别見怪。

    我告訴你,唱歌并不一定對你合适,這工作也非長久之策,如果你有時間,還是多充實充實自己,多念點書,對你更好。

    ”他凝視她:“你不會怪我說得太直吧?” 她仍然怔怔的望着他,眼珠卻亮晶晶的、水汪汪的。

     “好了,我們不談這個,”俞慕槐勉強的笑了笑。

    “現在,留一個你菲律賓的地址給我好嗎?” “菲律賓的地址?”她呆了呆。

     “是呀,我好寫信給你。

    ” “你真的會寫信給我嗎?”她眨了眨眼睛,頗受感動的樣子。

     “當然真的。

    ” “我以為……”她咽住了。

     “你以為什幺?” “我以為你一到台北就會把我忘了。

    ”她說,羞澀的笑了起來。

    “好吧,我念,你記下來吧!” 他記下了她的地址,笑笑說:“你會回信給我嗎?” “我──我的字不好看,”她吞吞吐吐的說,“你會笑我。

    ” “我很平安幾個字總會寫吧?”他笑着問。

     她噗嗤一聲笑了。

    臉紅紅的。

    他望着她,發現她長得還相當動人,隻是化妝太濃了,反而掩蓋了她原有的清麗。

    他想告訴她這點,卻怕過“交淺言深”了。

     剩下的時間流逝得相當的迅速,隻一會兒,夜就深了。

    他還必須趕回去收拾行裝。

     “明天是一清早的飛機,你别來送我了。

    ”他說。

     她點點頭。

     “這兒,”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信封,輕輕的推到她的面前,有些礙口的說:“是一點點錢,我真希望我能富有一些,可是,我說過,我隻是個薪水階級,我抱歉不能多幫你的忙,這點錢──你拿去,好歹添件登台的衣裳吧!” 她迅速的擡頭望着他,臉上是一片驚愕、惶恐,與不知所措的神色。

     “哦,不,不,你不要給我錢,”她結舌的說:“千萬不要!千萬不要!”她把錢往他面前推過去,眼睛蓦然的潮濕了。

     “你不需要給我錢,我不能收你的,你拿回去吧!”她急急的說着,聲音卻有些哽塞住了。

     怎幺了?俞慕槐不解的皺起了眉頭,難道她并不習慣于從男人手裡收受金錢嗎?難道他這個舉動反而刺傷了她的自尊嗎?還是他的一篇談話驚吓住了她,使她以為他是個窮鬼了? “收下來吧,葉馨,”他誠懇的說,把手蓋在她的手上。

     “我雖不富有,也不貧窮。

    這裡面的錢……事實上是隻有一點點,根本拿不出手的一點點……你如果用不着,就把它寄回家去,讓你母親買點好的東西吃,補補身體。

    你也别誤會我給你錢的意思,我并不是輕視你,更沒有對你有任何企圖,我們馬上就要分手了,以後也不見得有見面的機會。

    這點錢無法表示我的心意于萬一,我隻是想幫助你,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 她把頭側向一邊,喃喃的、輕聲的說:“哦,你為什幺這樣好呢?你為什幺這樣好呢?” 他看到眼淚從她面頰上滾落了下去,這撼動了他。

    他再沒料到她是這樣一個易感的女孩子。

     “哦,别哭,葉馨!”他安慰的拍撫着她。

    “如果我做錯了,如果我傷害了你……” “不,不,不是!”她猛烈的搖頭,帶淚的眸子悄悄的從睫毛後瞅着他,她的聲音微微的帶着顫栗:“是我……是我覺得慚愧,我……我……我不配讓你對我這幺好,你不知道……我……我是怎樣的人……” 糟糕,他不是傷了她的自尊,而是喚起她的自卑了!他不想知道她任何不能見人的一面,緊握了她一下,他很快的說:“别說了,我了解的,你是個好女孩,葉馨。

    來,把錢收起來,我們走吧!我必須回旅館去收拾東西了。

    ” 他拿起她的手提包,把信封放了進去,再交給她。

    她拭去了淚,臉紅着,默默的接過了皮包。

    他們站了起來,付了帳,走出了咖啡館。

     他送她回到了她的旅館,在旅館門口,她靜靜的瞅了他好一會兒。

    他輕聲說:“好好保重。

    ” 她點點頭,依依的望着他。

     “我們還會再見到的。

    ”她說。

     “希望如此!”他微笑着。

     “那幺,”她頓了頓:“再見!” “再見!” 他目送她的身子隐進了旅館的大廳中,才掉轉身子,安步當車的向街頭走去。

    新加坡的天氣溫暖如夏,夜空中,無數繁星在暗夜中璀璨着。

     第二天一早,他就跟着訪問團去了機場。

    已驗過關,走進機場的廣場上之後,他才聽到一個氣急情極的聲音在他身後大聲嚷着:“俞先生!俞先生!” 他回過頭去,葉馨穿著件純白色的迷你洋裝,披散着長發,正奔跑到送客看台的欄杆邊,對他沒命似的揮着手。

     他也揚起手來,對她揮手。

     “再見!”他嚷着。

     廣場上風很大,他的聲音被風吹散了。

    大家都魚貫的向飛機走去,他也隻得走着,一面走,一面回頭對葉馨張望着。

     葉馨把手圈在嘴上,對他吼了一句什幺,他沒聽清楚,搖搖頭,他大聲叫:“什幺?” “我──會──來──台──灣──的!”她喊着。

     他點點頭,笑着,表示聽見了。

    然後,他走上了飛機,從飛機的樓梯上回頭張望,葉馨仍然站在那兒,長發在風中飄飛。

     他進了飛機,坐下了。

    引擎發動了,飛機開始在跑道上滾動,他系好安全帶,愣愣的坐着,從窗口外望,葉馨的影子已看不見了。

     坐在他身邊的王建章開始輕聲的哼起歌來,一支英文歌《我的心留在三藩市》,但他改變了歌詞:“我的心留在新加坡,有個人兒在記着我……” 俞慕槐聳聳肩,一語不發。

     飛機蓦然間離開了地面,沖破雲層,向高空中飛去。

     如果不是因為新加坡那最後一個晚上,俞慕槐可能立即忘記了葉馨,就因為有那個晚上,又有接踵而來的那個早晨,俞慕槐才會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