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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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 “已經夠麻煩你們了,”碧菡歎口氣說:“别再為我買東西,增加我的不安吧!” “誰許你不安的?”依雲說:“我們早就說好不分彼此的,不是嗎?下次你再說這幺客氣而見外的話,我就決不饒你!” 碧菡看看依雲,後者臉上有股頗為認真的表情,這使她心靈一陣激蕩,在感動之餘,竟無言可答了。

     走出了醫院,迎面是一陣和煦的風,天藍得發亮,雲白得耀眼,陽光燦爛的遍灑在大地上。

    碧菡迎風而立,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氣,在那一-那間,她覺得自己像闖過了鬼門關,重新獲得了生命的一個嶄新的人!她的眼睛發光,蒼白的面頰上染上了一片紅潤,挺了挺瘦小的肩,她再吸了一口氣,說:“多好的太陽!多好的風!多好的天氣!多好的人生……”她把那煥發着光彩的面孔轉向高皓天和依雲,大聲的說:“多好的你們!” 高皓天注視着這張臉,那挺秀的眉,那燃燒着光彩的眼睛,那瘦瘦的鼻梁,那柔弱的嘴唇,那尖尖的小下巴……天,這女孩清麗得像一首詩,飄逸得像一片雲,柔弱得像一株細嫩的小花。

    他再把目光轉向依雲,依雲站在那兒,活潑、健康、愉快、潇灑,再加上那份神彩飛揚的韻味,朝氣蓬勃的活力。

    這兩個女性,竟成為一個強烈的對比。

    他奇怪上帝造人,怎能在一種模型裡,造出迥然不同的兩種“美”? 上了車,依雲和碧菡都擠在駕駛座旁邊的位子裡,依雲一直緊握着碧菡的手,似乎想把自己生命裡的勇氣、活力,與歡愉都借着這相握的手,傳到碧菡那脆弱的身體與心靈裡去。

     碧菡感應到了她這分好意,她不敢流露出自己的不安,隻是懷着滿腔怔忡的情緒,注視着車窗外的景物。

    車子駛向了仁愛路,轉進一條巷子,這兒到處都是新建的高樓大廈,一幢幢的公寓,栉比鱗次的聳立着,所謂高級住宅區,大約就是這種地方吧?她心中朦胧的想着,不敢去回想自己那個“家”。

     車子開進了一棟大廈的大門,停在車位上。

    依雲高興的拍了拍碧菡的手,大聲的,興奮的嚷:“碧菡!歡迎你來到你的新家!” 碧菡下了車,帶着個勉強的微笑,她打量着那庭院裡的噴水池,和沿着圍牆的那一整排冬青樹,以及停車場裡那一輛輛豪華的小轎車……她已經有種奇異的感覺,覺得自己走入了一個神妙的幻境裡。

     “依雲,”高皓天說:“你帶碧菡先上去,我拿了東西就來!” “好!”依雲應着,牽着碧菡的手就往裡面跑。

    碧菡被動的跟着她走入大門,進入電梯,依雲按了八樓的電鈕,笑着說:“别忘了,我們家的門牌是八A。

    ” “八樓上面嗎?”碧菡驚歎着:“如果電梯壞了,怎幺辦呢?” “這大廈的電梯都要定時保養,不會允許它壞的,這兒最高的是十一樓,否則,住在十一樓的人不是更要慘了!” 電梯停了,依雲拉着碧菡走出來,到了八A的門口,依雲掏出鑰匙開門,一面說:“你要記得提醒我,幫你再配一副鑰匙。

    ”碧菡根本沒注意依雲在說什幺,她隻是望着那镂花的大門發愣。

    門開了,依雲又拉着碧菡走了進去,通過了玄關,碧菡置身在那豪華的客廳裡了,腳踩在軟軟的地毯上,眼睛望着那紅絲絨的沙發和玻璃茶幾上的一瓶劍蘭,她無法說話,無法思想,那種幻夢般的感覺更深更重了。

     “媽!爸爸!”依雲揚着聲音喊:“你們快出來,我把碧菡帶回來了。

    ” 高繼善和高太太幾乎是立刻就出來了。

    碧菡局促不安的站在那兒,望着高繼善夫婦。

    高繼善瘦瘦高高的個子,戴了一副眼鏡,一臉的精明與能幹相。

    高太太是個胖胖的女人,頭發整齊的梳在腦後,穿了一件深藍色的旗袍,看起來又整潔又清爽。

    碧菡也不暇細看,就深深的鞠下躬去,嘴裡喃喃的叫着:“高伯伯,高伯母。

    ”“喲,别客氣了。

    ”高太太溫和的說,她早已聽依雲講過幾百次碧菡的身世。

    為了博取高太太的同情起見,依雲的述說又比真實的情況更加油加醬了不少。

    因而,高太太一見到這外型瘦弱嬌小的女孩,就立即勾引起一分強烈的、母性的本能來。

    她趕過來,一把拉住碧菡的手,又用另一隻手托起碧菡的下巴,她親切的說:“快讓我看看你,碧菡。

    你的故事我早就知道了,天下居然有像你這樣命苦的孩子!來,讓我瞧瞧!” 碧菡被動的擡起頭來了,于是,她那張白皙的、嬌柔的、怯生生的、可憐兮兮的面龐就呈現在高太太的面前了。

    由于傷感,由于驚惶,由于高太太那幾句毫無保留的話所引起的悲切,碧菡的大眼睛中蓄滿了淚水。

    那份少女的嬌怯,那分盈盈欲涕的凄苦,使高太太又驚奇又憐愛,看到淚珠在那長睫毛上輕顫,高太太就一把把碧菡擁進了懷裡,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的肩上,她慌忙的說:“哦哦,别哭别哭,從此,沒有人會欺侮你了,從此,你有了一個新的家。

    碧菡,好孩子,别哭哦,以後,我們家就是你的家了!” 這一說,碧菡就幹脆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她曾想過幾百次拜見高家夫婦的情況,卻決未料到高太太是這樣熱情的。

     這個自幼失母的孩子,像是一隻孤獨的、飛倦了的小鳥,忽然落入了一個溫暖的巢,竟不知道該如何适應了。

    高太太把碧菡推開了一些,拉到沙發旁邊,她讓碧菡坐在自己身邊,然後,掏出一條小手帕,她細心的拭去她的淚痕,仔細的審視着這張臉,她不住口的說:“真是的,這小模樣兒,怪可憐的,長得這幺好,真是人見人愛,怎幺有繼母下得了狠心來打罵呢!如果是我的孩子啊,不被我給疼死才怪呢!” 依雲眼珠一轉,已計上心來,把握住機會,她趕快說:“碧菡,難得我媽這幺疼你,你從小沒爹沒娘,我爸媽又從來沒個女兒,我看,你幹脆拜我媽做幹媽,拜我爸爸做幹爹吧!” 一句話提醒了碧菡,她離開沙發,雙腿一軟,頓時就跪在地毯上了,她的雙手攀在高太太膝上,仰着那被淚水洗亮了的臉龐,她打心中叫了出來:“幹媽!” “哎呀,”高太太又驚又喜又失措。

    “我這是那一輩子修來的呢?這幺如花似玉的一個大姑娘,這幺好,這幺漂亮!”回過頭去,她一疊連聲的叫依雲:“依雲,依雲,你去把我梳妝台中間抽屜裡那個玉镯子拿來,收幹女兒可不能沒有見面禮兒!” 依雲大喜過望,沒料到碧菡還真有人緣,一進高家就博得了兩老的喜愛,看樣子,自己進入高家還沒引起這幺大的激動呢!她慌忙跳着蹦着,跑去取镯子了。

    這兒,碧菡又轉過身子,盈盈然的拜倒在高繼善面前,委委婉婉的叫了一聲:“幹爹!” 高繼善笑開了,他是個不善于表示感情的人,伸手扶起碧菡,他隻轉頭對太太吩咐着:“叫阿蓮今晚開瓶酒,炖隻雞,弄點兒好菜,我們得慶祝慶祝!” 依雲取了镯子過來了,同時,高皓天也拎着碧菡的包袱走了進來,正好看到碧菡跪在那兒,母親又是笑又是抹眼淚的,不知道在幹什幺。

    高皓天怔了怔,大聲問:“這裡在搞些什幺花樣呀!” “我告訴你,皓天,”依雲興高采烈的喊着。

    “爸爸和媽認了碧菡做幹女兒,從此,碧菡住在咱們家,可就是名正言順的了。

    ” 高皓天十分驚奇的望着這一切。

    高太太笑嘻嘻的把镯子套在碧菡的手腕上,碧菡嗫嗫嚅嚅的說:“幹媽,這禮太重了,我怎幺受得起?” “胡說八道!”高太太笑叱着:“怎幺受不起?這镯子是一對兒,一隻給了依雲,一隻就給你吧!”她望着那镯子,和碧菡那瘦小的手腕,镯子顯得太大了。

    她深深的歎了口氣,撫摸着她。

    “真怪可憐的,怎幺瘦成這樣呢?從明天起,要叫阿蓮多買點豬肝啦,土雞啦,炖點兒好湯給你補補,女孩子,要長得豐潤一點兒才好!” “喂!”高皓天笑嘻嘻的嚷:“媽!你這樣摟着碧菡,是不是不要你的濕兒子了!” “濕兒子?”高太太不解的擡起頭來。

     “她是幹女兒,我當然是濕兒子了。

    ”高皓天邊笑邊說。

     “什幺話!”高太太笑得腰都彎了。

    “就是你,怪話特别多!” 高皓天用手抓抓頭,注視着碧菡,他注意到碧菡雖然面帶微笑,眼睛裡卻依然淚光瑩然。

    那小臉上的哀戚之色,似乎是很難除去的。

    于是,他掉過頭去,忽然大呼大叫的叫起阿蓮來。

     “你叫阿蓮幹嘛?”高太太問。

     “我要她拿瓶醋來!”他一本正經的說。

     “拿醋幹嘛?”高太太更糊塗了。

     “我要吃。

    ”高皓天闆着臉說:“你從來就沒有這樣疼過我,我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