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有志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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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事有順乎天理,應乎人情,适乎世界之潮流,合乎人群之需要,而為先知先覺者所決志行之,則斷無不成者也,此古今之革命維新、興邦建國等事業是也。

    予之提倡共和革命于中國也,幸已達破壞之成功,而建設事業雖未就緒,然希望日佳,予敢信終必能達完全之目的也。

    故追述革命原起,以勵來者,且以自勉焉。

     夫自民國建元以來,各國文人學士之對于中國革命之著作,不下千數百種,類多道聽途說之辭,鮮能知革命之事實。

    而于革命之原起,更無從追述,故多有本于予之《倫敦被難記》第一章之革命事由。

    該章所述本甚簡略,且于二十馀年之前,革命之成否尚為問題,而當時雖在英京,然亦事多忌諱,故尚未敢自承興中會為予所創設者,又未敢表示興中會之本旨為傾覆滿清者。

    今于此特修正之,以輔事實也。

     茲篇所述,皆就予三十年來所記憶之事實而追述之。

    由立志之日起至同盟會成立之時,幾為予一人之革命也,故事甚簡單,而于贊襄之要人皆能一一錄之無遺。

    自同盟會成立以後,則事體日繁,附和日衆,而海外熱心華僑、内地忠烈志士、各重要人物,不能一一畢錄于茲篇,當俟之修革命黨史時,乃能全為補錄也。

     予自乙酉中法戰敗之年,始決傾覆清廷、創建民國之志。

    由是以學堂為鼓吹之地,借醫術為入世之媒,十年如一日。

    當予肄業于廣州博濟醫學校也,于同學中物識有鄭士良号弼臣者,其為人豪俠尚義,廣交遊,所結納皆江湖之士,同學中無有類之者。

    予一見則奇之,稍與相習,則與之談革命。

    士良一聞而悅服,并告以彼曾投入會黨,如他日有事,彼可為我羅緻會黨以聽指揮雲。

    予在廣州學醫甫一年,聞香港有英文醫校開設,予以其學課較優,而地較自由,可以鼓吹革命,故投香港學校肄業。

    數年之間,每于學課馀暇,皆緻力于革命之鼓吹,常往來于香港、澳門之間,大放厥辭,無所忌諱。

    時聞而附和者,在香港隻陳少白、尤少纨1[尤列,字少纨。

    ]、楊鶴齡三人,而上海歸客則陸皓東而已。

    若其他之交遊,聞吾言者,不以為大逆不道而避之,則以為中風病狂相視也。

    予與陳、尤、楊三人常住香港,聽夕往還,所談者莫不為革命之言論,所懷者莫不為革命之思想,所研究者莫不為革命之問題。

    四人相依甚密,非談革命則無以為歡,數年如一日。

    故港澳間之戚友交遊,皆呼予等為“四大寇”。

    此為予革命言論之時代也。

     及予卒業之後,懸壺于澳門、羊城兩地以問世,而實則為革命運動之開始也。

    時鄭士良則結納會黨、聯絡防營,門徑既通,端倪略備。

    予乃與陸皓東北遊京津,以窺清廷之虛實;深入武漢,以觀長江之形勢。

    至甲午中東戰起,以為時機可乘,乃赴檀島、美洲,創立興中會,欲糾合海外華僑以收臂助。

    不圖風氣未開,人心锢塞,在檀鼓吹數月,應者寥寥,僅得鄧蔭南與胞兄德彰2二人願傾家相助[孫眉,字德彰。

    ],及其他親友數十人之贊同而已。

    時适清兵屢敗,高麗既失,旅、威3繼陷[旅順、威海衛。

    ],京津亦岌岌可危,清廷之腐敗盡露,人心憤激。

    上海同志宋躍如乃函促歸國,美洲之行因而中止。

    遂與鄧蔭南及三五同志返國,以策進行,欲襲取廣州以為根據。

    遂開乾亨行于香港為幹部,設農學會于羊城為機關。

    當時贊襄幹部事務者,有鄧蔭南、楊衢雲、黃詠商、陳少白等;而助運籌于羊城機關者,則陸皓東、鄭士良并歐美技師及将校數人也。

    予則常往來廣州、香港之間。

    慘淡經營,已過半載,籌備甚周,聲勢頗衆,本可一擊而生絕大之影響。

    乃以運械不慎,緻海關搜獲手槍六百馀杆,事機乃洩,而吾黨健将陸皓東殉焉。

    此為中國有史以來為共和革命而犧牲者之第一人也。

    同時被株連而死者,則有丘四、朱貴全二人。

    被捕者七十馀人,而廣東水師統帶程奎光與焉,後竟病死獄中。

    其馀之人或囚或釋。

    此乙未九月九日,為予第一次革命之失敗也。

     敗後三日,予尚在廣州城内。

    十馀日後,乃得由間道脫險出至香港。

    随與鄭士良、陳少白同渡日本,略住橫濱。

    時予以返國無期,乃斷發改裝,重遊檀島。

    而士良則歸國收拾馀衆,布置一切,以謀卷土重來。

    少白則獨留日本,以考察東邦國情。

    予乃介紹之于日友菅原傳,此友為往日在檀所識者。

    後少自由彼介紹于曾根俊虎,由俊虎而識宮崎彌藏,即宮崎寅藏之兄也。

    此為革命黨與日本人士相交之始也。

     予到檀島後,複集合同志以推廣興中會,然已有舊同志以失敗而灰心者,亦有新聞道而赴義者,惟卒以風氣未開,進行遲滞。

    以久留檀島無大可為,遂決計赴美,以聯絡彼地華僑,蓋其衆比檀島多數倍也。

    行有日矣,一日散步市外,忽有馳車迎面而來者,乃吾師康德黎與其夫人也。

    吾遂一躍登車,彼夫婦不勝詫異,幾疑為暴客,蓋吾已改裝易服,彼不認識也。

    予乃曰:“我孫逸仙也。

    ”遂相笑握手。

    問以何為而至此,曰:“回國道經此地,舟停而登岸流覽風光也。

    ”予乃趁車同遊,為之指導。

    遊畢登舟,予乃告以予将作環繞地球之遊,不日将由此赴美,随将到英,相見不遠也。

    遂歡握而别。

     美洲華僑之風氣蔽塞,較檀島尤甚。

    故予由太平洋東岸之三藩市登陸,橫過美洲大陸,至大西洋西岸之紐約市,沿途所過多處,或留數日,或十數日。

    所至皆說以祖國危亡,清政腐敗,非從民族根本改革無以救亡,而改革之任人人有責。

    然而勸者諄諄,聽者終歸藐藐,其歡迎革命主義者,每埠不過數人或十馀人而已。

     然美洲各地華僑多立有洪門會館。

    洪門者,創設于明朝遺老,起于康熙時代。

    蓋康熙以前,明朝之忠臣烈士多欲力圖恢複,誓不臣清,舍生赴義,屢起屢蹶,與虜拼命,然卒不救明朝之亡。

    迨至康熙之世,清勢已盛,而明朝之忠烈亦死亡殆盡。

    二三遺老見大勢已去,無可挽回,乃欲以民族主義之根苗流傳後代,故以“反清複明”之宗旨結為團體,以待後有起者,可借為資助也。

    此殆洪門創設之本意也。

    然其事必當極為秘密,乃可防政府之察覺也。

    夫政府之爪牙為官吏,而官吏之耳目為士紳,故凡所謂士大夫之類,皆所當忌而須嚴為杜絕者,然後其根株乃能保存,而潛滋暗長于異族專制政府之下。

    以此條件而立會,将以何道而後可?必也以最合群衆心理之事迹,而傳民族國家之思想。

    故洪門之拜會,則以演戲為之,蓋此最易動群衆之視聽也。

    其傳布思想,則以不平之心、複仇之事導之,此最易發常人之感情也。

    其口号暗語,則以鄙俚粗俗之言以表之,此最易使士大夫聞而生厭、遠而避之者也。

    其固結團體,則以博愛施之,使彼此手足相顧,患難相扶,此最合夫江湖旅客、無家遊子之需要也。

    而最終乃傳以民族主義,以期達其反清複明之目的焉。

    國内之會黨常有與官吏沖突,故猶不忘其與清政府居于反對之地位,而反清複明之口頭語尚多了解其義者;而海外之會黨多處于他國自由政府之下,其結會之需要,不過為手足患難之聯絡而已,政治之意味殆全失矣,故反清複明之口語亦多有不知其義者。

    當予之在美洲鼓吹革命也,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