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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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夠想到的,隻有連綿的火光、血、慘叫,還有掙紮在生死之間的人的臉。

     我甚至想到了客棧裡的那個老闆,那個膽小如鼠,隻會點頭哈腰的老實人。

     他那個單薄簡陋的小客棧,現在又變成什麼樣子了? 天下已經太平了快十年了,為什麼現在又要開戰? 皇兄登基的時候,不是牽着墨斐的手說過,要與他永世交好的嗎?他甚至要我嫁給那個男人,兩國和親,以求邊關永固。

     可是我逃走了。

     我聽見細微的一聲響,從我身體裡發出來的,像是什麼東西被崩斷了。

     戰争。

     再沒有比這兩個字更讓我恐懼的東西,尤其是在我覺得愧對所有人的時候。

     “好了,我在這裡。

    ”他等了一會了,等不到我的回應,很輕地突出一句話來,将我舉在胸前,就像那晚一樣,親了一下我的嘴唇。

     他的嘴唇溫軟微涼,而我卻像是一個在冰下溺水的人,突然間找到一條唯一能夠求生的裂縫,不顧一切地想要靠近。

     我仰起頭,這姿勢讓我含住了他薄薄的嘴唇。

     他該是沒想到我會有這樣的反應,抱着我的雙手微震了一下,然後力量突然變大。

    我的腰肢在他手中,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力握得哼了一聲,嘴裡有潮濕而滑潤的感覺。

    他的舌尖長驅直入,與我的糾纏在一起,含舔吮吸,像是要将我吞吸下去。

     我從未嘗試過這樣的親吻,身上漸漸發燙,心髒跳得紊亂,眼前迷離,隻有大塊大塊的色彩飄動,卻什麼都抓不住。

     炙熱的親吻仍在繼續,我神志開始昏茫,怕自己會暈過去,又不知道怎樣掙紮,隻會叫他的名字,但是舌頭還在他的嘴裡,這聲音含糊不清,就連我自己都聽不懂。

    身體還與他緊緊貼在一起,大腿内側像是被什麼東西咯住,堅硬滾燙,燙得我不自覺地移動雙腿。

     他的親吻突然停止,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暗啞的呻吟,呼吸急促,額角蒙着一層汗水,雙眼也緊緊閉了起來,像是在忍受某種巨大的痛苦。

     我被吓住了,積聚殘存的一點清醒意識問他:“你,你怎麼了?” 他将我從身上移開,掌心燙得像火,黑色眼睛濕漉漉的,不知壓抑了多少東西之後才沉澱出來的顔色,隻一眼便讓我心髒猛跳。

     “莫離”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再追問,卻聽自己嘴裡發出的是一種沙啞陌生的生硬,怪異得讓我自己都想掩住耳朵。

     他果然聽不下去了,伸手将我身子扳轉,要我面對床裡,不讓我再看到他的臉。

     我背對着他,隻覺他一隻手握在我的肩膀上,用了許久的時間調勻呼吸,我屢次想轉過身去看他,都被他的手阻止。

     我做最後一次努力的時候,終于聽到他開口,低啞的聲音裡微有些挫敗的感覺。

     “我不想那麼急,我還想你見一個人。

    ” 我身上還有殘留的熱氣,半是清醒半是糊塗,聽到他這樣說,隻知道糊裡糊塗地重複,“見一個人?” 他又說不下去了,握着我的肩膀,身體與我保持着一點距離,并不遠,兩根手指的縫隙。

     “睡吧。

    ” 他這樣的語氣,基本上就等同于“我不會再和你談下去了”。

    我雖然聽得明白,但仍不甘心,眼前還是隻有他那雙濕漉漉的黑眼睛,不知有多想回頭再看一眼。

     但是他的手一直都沒有松開,也一直沒有再抱住我的意思。

    我努力了一會兒不成功,後來也沒勁了,終于靜下來。

     屋裡沒了聲息,之前的混亂過去,我的腦子終于得了餘力,再次不能自控地想起他親吻我之前所說的話。

     他說兩國開戰,此時此刻,邊關内外,早已不知是如何模樣。

    而我在這地底山谷之中,猶如世外桃源,哪有一點戰争的陰影? 還有我皇兄,他現在是怎樣的心情? 我這樣想着,心裡就禁不住地打哆嗦,頭頂有低啞的聲音,像是夢呓。

     是莫離在說話,問我:“平安,我是誰?” 我并不太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問,但心裡正難過着,便沒有了之前那樣對翻過身去的急切,隻低低答了一句,“你是誰?你是莫離啊。

    ” 背後一暖,卻是他終于收手,将我攬進了懷裡。

     第二日便是月圓之夜,莫離沒有再離開,就在谷裡陪着我等日落。

    賀南一整天都在忙忙碌碌地做着準備工作,相形之下。

    我們兩就顯得非常的無所事事。

     莫離極少有這麼閑散的時候,居然來了興緻,帶我到木屋後頭,将長鞭裡的金絲索抽出來,低肘轉腕,揮了幾個式子給我看。

     他慣用長鞭,這幾下揮動自是凜冽有風,那金絲索其實隻是一根細細的鍊子,一頭尖銳,既可做鎖鍊也可做武器,他最後一招揮出,那尖端咄的一聲紮透了一顆梁柱粗細的大樹,收回時一個透明的窟窿,光是看着都讓人覺得有森森寒氣冒出來。

     我看得眼都不眨。

    他收勢側頭,問我:“怎麼樣?” 我眨眨眼,立刻大力拍手。

     “莫離,你好厲害!” 他閉了閉眼睛,像是額頭抽痛,睜開眼睛時聲音便冷了幾度,“學會沒有?” 我啊了一聲,傻了。

     他也不與我啰嗦,走過來将那根鍊子交在我手裡,“這幾式雖然簡單,但很實用,若你遇到危險,能逃則逃,實在逃不掉”他說到這裡略微停頓了一下,又道,“總之以防萬一。

    ” 我被他逼着練了幾回,我雖有些武功根底,但從未用過這樣的武器,動作自然不太好看。

    他倒也不惱,很有耐心地立在一旁看着,還過來糾正我的動作,低下頭來,手放在我的手腕上,替我糾正動作。

     我忽然想起很多往事來,想起那年皇宮裡小院裡的五禽戲,院子裡濃陰遮蓋,季風雖然話不多,但是很耐心,若我姿勢不當,從不說話,隻是走過來替我重新擺過,他人高,每每得彎下腰來,也不看我的臉,神情專注。

    我心裡被那些久違的記憶攪得晃蕩不休鼻尖上不自覺地冒出一層汗來。

     莫離剛擺正我的一個動作,直起身子時看到我的臉,就是一愣,“怎麼了?” 我目光迷離地看這貼,用一種渴望至極的語氣開口,“你要不要再看我打一套五禽戲?” 他臉上有一瞬間疑惑與茫然,然後全化作怒氣。

    這怒氣是來勢洶洶的,是我許久未曾從他臉上看到過的。

    并且,是針對我的! “莫離?”我與他對視,張口結舌,實在不知道自己哪裡惹惱樂樂他,之前的心神蕩漾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隻知道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而他的反應是轉身就走,根本不給我再開口的機會。

     就這樣,我們難得閑散的一天,最終成了我孤零零地坐在屋頂上猜想我是哪裡惹怒了莫離大人告終。

    等我終于在看到他與賀南一同出現的時候,地縫上有的那點天光,都快要消失殆盡了。

     關于這個夜晚,我本來是有着許多期待的。

     我原以為,自己雖然沒能親眼目睹那蟲子是怎麼被放進我體内的,至少我有機會,能夠看到它是怎麼出去的。

     沒想到結果是,我依舊是那個事情發生直至完結全程一無所知的人,因為該死的賀南在這一晚月亮還沒升起的時候,就用一根金針讓我睡了過去,而莫離隻是負手立在屋子的一角看着我軟倒,整個人都陷在陰影裡,什麼表情都看不清。

     等我醒來的時候,陽光從木屋外頭一直照到床沿上,怎麼看都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幸好,莫離還在,稍微安撫了一點我的情緒。

     床并不大,他睡在外側,雙手緊緊抱住我的身體,下巴挨着我的臉頰,呼吸落在我的眉頭上。

     他睡得并不好,臉上有連日奔波所帶來的疲憊的陰影,平時冷酷淡漠的表情随着松弛的五官線條消失,還有些微的脆弱,讓我都不敢用手去碰他。

     身體沒什麼一樣的感覺,手卻在被子裡不自覺地按了按心口,果然,那些細微的凹凸起伏已經消失,心口平滑,那糾纏了我三年的墨色雲紋,仿佛隻是一場夢。

     我乍驚乍喜,最後竟生出一種莫名空虛感來,就像是一個人身上生長了一件不想要的東西,擺脫不能,但數年下來,日日帶着它生活,漸漸習慣成自然,但是突然有一天,它不見了。

     原來再醜惡再令人抗拒的到來,都會随着時間流逝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我帶着它走過三年,帶着它遇見莫離,怨恨着它,恐懼着它,但是現在它不在了,我卻突然覺得空虛,并且惶恐,好像自己與他之間是去了一條最重要的紐帶,不知前路該如何走下去。

     頭上有聲音,低啞而熟悉。

     “平安。

    ” 我擡起頭看他,帶着些不安。

    他倒是微笑了一下,初醒的眉眼暈開,别有一番風情。

     我心上仍被他昨日一怒而去的背影,還有自己失去意識前他在陰影中負手而立的樣子吊着,現在看到這笑容,情不自禁心頭一松,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個回應的笑容來。

     “她醒了沒有哇?”屋外傳來聒噪的叫聲,破壞了我倆之間難得的溫存氣氛,我怒從心頭起,幾乎要跳起來大聲叫回去。

     這人難道不知道在别人睡覺的時候保持安靜時基本的禮貌嗎? 但是很顯然賀南不知道,他在屋外持續地大呼小叫,并且有不知死活推門而入的打算。

     我身上一涼,是莫離起身,背對我站在床前,開口道:“她醒了。

    ” 就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