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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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世外桃源 接下來的幾天裡,我一直都沒有離開這個地方。

     賀南叉腰說要救我的樣子很嚣張,但是接下來列出的準備工作又多得驚人,又是要等某種藥草成熟做藥引,又是要尋找合适的容器收養鎮魂蟲,最後還掐指算時間,說明了非月圓之夜不能動手。

     我很看不起他這樣的神神叨叨,午後坐在木屋外一邊剝筍幹一邊斜眼看他,“還要等月圓之夜?要不要先跳一段大神?” 他哀怨地看着我,隻說了句:“你太不尊重長輩了!” 難得看到他沒有裝瘋賣傻,居然還自稱長輩,渾忘了前幾日是誰不服老的讓我叫他大哥的,倒讓我不好意思? 山谷裡隻有我們倆,莫離走了,說有事要辦,我在他走之前已經把那日自己在樹洞中所聽到的對話擇能說的都告訴了他——除了自己的公主身份之外。

    雖然我已經有了總有一日紙包不住火的自覺,但在還沒做好承受一切的心理準備之前,能拖則拖吧。

     事實上我感覺莫離已經對我的有所隐瞞感到非常憤怒了,畢竟沒有誰在突然發現自己的生死原來是與另一個人聯系在一起的時候會無動于衷的。

     更何況,他最恨被騙。

     他走的時候隻扔下一句“等着”,多一個字都沒有,我當時吓得腦子發懵,來不及說話就一把拖住他的袖子,好像自己是一隻就要被他抛棄的小狗,心裡惶急,還要結結巴巴地解釋。

     “我,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我隻是怕你不高興。

    ” 他袖子被我扯住,我抓得太緊,他的手微動了一下,卻也沒有掙開,或者是不想掙,衣服這東西,人在旅途,又沒什麼換洗,破了總是麻煩。

     但是他不說話,沉默地看了我許久,眼裡風刀霜劍,看得我漸漸松了手指一根一根的,知道留不住他,又怕他不回來,隻敢更小聲地說話,“那你要記得回來,我還在這裡”想想覺得這句話沒什麼用處,又指指胸口,“那個,那個它還在這裡。

    ” 他眼睛眯了眯,終于點點頭,又說了一遍“等着”,然後轉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那個狹窄的縫隙中,一個人呆立許久,直到賀南的聲音将我驚醒。

     “别看了,他一定會回來的,不為了你回來,為了鎮魂蟲也會回來的。

    ” 我反身瞪他,前所未有的惡狠狠,瞪得他後退了一步,兩手交叉在胸前做了個防備的姿勢,聲音緊巴巴的,“你要幹嗎?” “他答應你什麼?”我兇狠地問他,眼睛要吃人那樣。

     莫離走之前,與他在木屋外談了一會問,兩個人背對着我,我有心挨過去聽,但心裡明白,他不想我聽到的東西,我再怎麼努力,都是聽不到的。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有力量的人,連選擇自己處境的權利都沒有,更何況改變。

     直到他走了,直到他消失在我面前,我才想到自己可以開口問眼前的這個男人,臉上兇狠,胸口卻是空的,害怕的空落落的,一個手指就能戳破的虛僞的殼。

     “你很想知道?”賀南站直身子,露出欠扁的笑容,“我就不告訴你。

    ” 我知道答案不可能來得這麼容易,但仍是氣結,在看到他脖子上被勒出來的累累紅痕,還有下巴上被窩揍出來的一塊淤青。

    更别提之前被飛出來木屋外落地時扭到的腿腳,至今都是一瘸一拐的,心情再差都不得不佩服了。

     “你武功這個差,難道不怕被人打死?” 他斜眼看我,聳聳眉毛,自己從懷裡東掏西掏,掏出幾個小瓶子來,倒出裡面五顔六色的藥丸霜劑又吞又抹,眨眼那些傷痕就在我跟前奇迹般地淡了下去,又揚手夾着金針連刺自己幾個穴道,再直起身子,走路都不痛了。

     我看的神奇,嘴巴都微微張開了,他收起東西之後瞥了我一眼,道:“來找我的人,都是有求于我的,誰敢怠慢神醫?這世上之人,誰不怕死?又有誰真的想死?有那麼多排隊等着我救的江湖大佬,如果真有人要打死我,那一定會有更多的人先把他給打死。

    ” 我又手癢了強迫自己不看他,避免自己變得更加暴力,懶得接他,嘴裡就更不留情。

     “也不是人人都有求于你的,總有人什麼都不想要你的。

    ” 他突然不說話了,頭低下去,許久都沒動一下,我隻是随口說話,說完就撇過頭去了,等我舉得異樣再回頭,他已經哭了。

     那已經是傍晚,山谷裡光線朦胧,他一個老男人,灰白頭發,聳拉肩膀,含着兩包淚水,雖然并不難看,但真的很吓人。

     我吓得渾身一僵,問他:“你怎麼了?” 他胡亂抹了把臉,啞聲道:“你說的是,就算天下人都追着你,可你想要的那個人,偏偏是不要你,那也沒辦法。

    ” 說完就走了。

     這天晚上我就在木屋裡睡了,賀南不知跑去了哪裡,一直沒進來。

    我睡不着,睜眼看到窗外透進來的白月光,這麼深的山谷,也跟水一樣涼。

     我翻來覆去想賀南所說的那句話,越想越凄涼,心裡可憐他,又可憐我自己,最後更想起莫離來,想起他說出“原來你一直都知道”時的表情,鼻子都是酸酸的。

     我不想騙你,我隻想你想起來我,雖然就連現在我都漸漸覺得,着希望越來越渺茫,渺茫得就像是窗外的白月光,看到都覺虛幻,明明在眼前,卻哪裡都摸不到。

     說來奇怪,我過去隻要一個人靜下來,總會想到過去與季風在一起的許多細小碎片,但最近卻越來越多地想起來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尤其與莫離離開那客棧以後,記憶裡那個少年的影子漸漸被高大的男人替代,他們雖然有同一張臉,但重疊在一起的時候,卻讓我覺得分裂。

     三年,我還是錯過了太多時間,錯過得都不能把前後的他完整地拼湊在一起,錯過得讓我覺得,他們已經成了兩個人。

     門一動,像是有人走進來,我猛驚,雙眼緊閉,手在被子裡卻已經握緊了匕首。

     賀南雖然是接受了莫離的條件将我留下來的,但我并沒有把這個地方當成萬無一失的保險櫃,上床前很是搜羅了一下可用的東西,最終選中的是一把小匕首,就擱在靠牆的藥櫃上,堂而皇之,像是怕我看不到。

     黃銅柄的小匕首,雙面開刃,該是賀南常用的東西,很鋒利。

    我就握着它上床了,想着賀南半夜突然變身半獸人跑進來,我就一刀捅死他,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但以防萬一,手裡有刀,總是聊勝于無。

     門開了,然後是很輕的腳步聲,筆直往我所躺的地方走過來。

    人在緊閉雙眼的時候聽覺特别靈敏,我甚至能夠聽見走動間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一直走到床邊才停下。

     我牙關咬得死緊,緊張得呼吸都停了,片刻靜默之後,臉上一涼,竟然是他伸手過來摸了我的臉。

     我再也忍不下去,睜開眼的同時霍地出手,鋒利的匕首刷地揮向他,原本落在我臉上的手掌一翻,千鈞一發之際反扣住我的手腕,我隻覺得腕上一陣酸麻,哪裡還握的住那把匕首,就聽它啷一聲落在床沿上,然後有落入床前所鋪的厚厚地毯中,出師未捷身先死。

     “你幹什麼?”帶着點怒氣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我以慢動作呆呆仰頭,看到剛才還在我緊閉的雙眼前晃動不休的那張臉——莫離的臉。

     “你,你回來了”我結巴。

     “你在幹什麼,睡覺睡得連呼吸都沒了。

    ”莫離大人的臉色不是一般的難看。

     還不是被你吓的我心中默念,但是看到他回來隻覺得高興,那點些微的驚吓與抱怨很快便煙消雲散。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他并沒有追問的意思,低頭将地上的匕首撿起來,拿在手裡看了一眼,眼角微動了一下。

     我的臉就紅了。

     “那個,那個是為,以防萬一”我解釋。

     “以防萬一,用這種切紙的刀是不行的。

    ”他開口,又随手把那把匕首擱存床邊的藥櫃上,低頭道,“進去一點。

    ” 我一時沒能理解他話裡的意思,但是身體已經聽話地照做了,然後看着他鑽床邊坐下,又解開大氅,最後躺下,就躺在我身邊。

     他這一系列動作做得自然而然,像是過去已經做過千萬遍那樣,躺下之後即刻閉上眼睛,“睡吧。

    ” 木屋裡一片沉默,我維持着側身相讓的那個姿勢,随着他之前的那一系列動作,早已渾身僵硬如石塊,耳裡是自己瘋狂的心跳聲——響得連死人都能吵醒。

     但他完全沒有反應,合着眼睛,側臉是一條沉默而漂亮的曲線。

     我與莫離并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從來都是情勢所逼,從未有過今日這樣的自然而然,自然得像是一對平常愛侶。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不知僵硬了多久,腦子混亂,漸漸連呼吸都忘了,他突然轉身,睜開眼睛對上我的眼。

     我猛地吸氣,這才發現自己幾乎要窒息了。

    兩個人之間隻有數寸的距離,他的溫熱的氣息落在我的臉上眼上,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亂了調子,“你為什麼” 他不說話,沉默地看着我,烏黑的一雙瞳仁,黑暗裡最深的誘惑。

     我還能說什麼,我隻能繼續臉紅。

    對着這張臉,我連提問的勇氣都沒有。

     還有什麼好問的呢?如果是他要的,如果是我可以給他的,我都可以雙手送上去,包括我自己。

     我從十三歲起就知道,我願意于他在一起,無論是什麼樣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