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的恐怖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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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有司官,未嘗任滿一人,往往未及終考,自不免于贓貪。

    ”[129]可見殺這些貪官污吏是不錯的,是千該萬該的。

    不過,倒過來說,殺了二十年的貪官污吏,而貪官污吏還是那麼多,沿海比較富饒區域的地方官,二十年來甚至沒有一個能夠做滿任期,都在中途犯了贓貪得罪,由此可見專制獨裁的統治,官僚政治和貪污根本分不開,單用嚴刑重罰、恐怖屠殺去根絕貪污,是不可能有什麼效果的。

     在鞭笞、苦工、剝皮、抽筋,以至抄家滅族的威脅空氣中,凡是做官的,不論大官小官,近臣遠官,随時随地都會有不測之禍,人人在提心吊膽、戰戰兢兢過日子。

    這日子過得太緊張了,太可怕了,有的人實在受不了,隻好辭官,回家當老百姓,不料又犯了皇帝的忌諱,說是不肯幫朝廷做事:“奸貪無福小人,故行诽謗,皆說朝廷官難作。

    ”[130]大不敬,非殺不可。

    沒有做過官的儒士,怕極了,躲在鄉間不敢出來應考做官,他又下令地方官用種種方法逼他們出來,“有司敦迫上道,如捕重囚”。

    還立下一條法令,說是:“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誅其身而沒其家,不為之過。

    ”[131]貴溪儒士夏伯啟叔侄各剁去左手大指,立誓不做官,被拿赴京師面審,元璋氣呼呼發問:“昔世亂居何處?”回說:“紅寇亂時,避兵于福建、江西兩界間。

    ”不料紅寇這名詞正刺着皇帝的痛處:“朕知伯啟心懷憤怒,将以為朕取天下非其道也。

    特謂伯啟曰:爾伯啟言紅寇亂時,意有他忿。

    今去指不為朕用,宜枭令籍沒其家,以絕狂愚夫仿效之風。

    ”特派法司押回原籍處決。

    [132]蘇州人才姚潤、王谟被征不肯做官,也都被處死,全家籍沒。

    [133] 洪武朝朝臣幸免于屠殺的,隻有幾個例子:一個是大将信國公湯和,原是朱元璋同村子人,一塊兒長大的看牛夥伴,比元璋大三歲,起兵以後,諸将地位和元璋不相上下的,都鬧别扭,不聽使喚,隻有湯和規規矩矩,小心聽話,服從命令。

    到晚年,徐達、李文忠死已多年,湯和宿将功高,明白老夥伴脾氣,心裡老大不願意,讓諸大将仍舊掌兵權,苦的是嘴裡說不出。

    他首先告老交出兵權,元璋大喜,立刻派官給他在鳳陽蓋府第,賞賜稠渥,特别優厚,算是僥幸老死在床上。

    [134]一個是外戚郭德成,郭甯妃的哥哥,一天他陪朱元璋在後苑喝酒,醉了趴在地上去冠磕頭謝恩,露出稀稀的幾根頭發,元璋笑着說:“醉瘋漢,頭發秃到這樣,可不是酒喝多了。

    ”德成仰頭說:“這幾根還嫌多呢,剃光了才痛快。

    ”元璋不做聲。

    德成酒醒,才知道闖了大禍,怕得要死,隻好索性裝瘋,剃光了頭,穿了和尚衣,成天念佛。

    元璋信以為真,告訴甯妃說:“原以為你哥哥說笑話,如今真個如此,真是瘋漢。

    ”不再在意,黨案起後,德成居然漏網。

    [135]一個是禦史袁凱,有一次朱元璋要殺許多人,叫袁凱把案卷送給皇太子複訊,皇太子主張從寬。

    袁凱回報,元璋問:“我要殺人,皇太子卻要寬減,你看誰對?”袁凱不好說話,隻好回答:“陛下要殺是守法,東宮要赦免是慈心。

    ”元璋大怒,以為袁凱兩頭讨好,腳踏兩頭船,老滑頭,要不得。

    袁凱大懼,假裝瘋癫,元璋說瘋子不怕痛,叫人拿木鑽來刺他的皮膚,袁凱咬緊牙關,忍住不喊痛。

    回家後,自己拿鐵鍊鎖住脖子,蓬頭垢面,滿口瘋話,元璋還是不放心,派使者去召他做官,袁凱瞪眼對使者唱月兒高曲,趴在籬笆邊吃狗屎,使者回報果然瘋了,才不追究。

    這一次朱元璋卻受了騙,原來袁預先叫人用炒面拌砂糖,捏成段段,散在籬笆下,趴着吃了,救了一條命,朱元璋哪裡會知道?[136] 吳人嚴德珉由禦史升左佥都禦史,因病辭官,犯了忌諱,被黥面充軍南丹(今廣西),遇赦放還,布衣徒步做老百姓,誰也不知道他曾做過官。

    到宣德時還很健朗,一天因事被禦史所逮,跪在堂下,供說也曾在台勾當公事,頗曉三尺法度。

    禦史問是何官,回說洪武中台長嚴德珉便是老夫。

    禦史大驚謝罪,第二天去拜訪,卻早已挑着鋪蓋走了。

    有一個教授和他喝酒,見他臉上刺字,頭戴破帽,問老人家犯什麼罪過,德珉說了詳情,并說先時國法極嚴,做官的多半保不住腦袋。

    說時還北面拱手,嘴裡連說:“聖恩!聖恩!”[137] 元璋有一天出去私訪,到一破寺,裡邊沒有一個人,牆上畫一布袋和尚,有詩一首:“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将一袋藏。

    畢竟有收還有放,放寬些子有何妨?”墨迹還新鮮,是剛畫剛寫的,趕緊使人去搜索,已經不見了。

    [138]這故事不一定是真實的,不過,所代表的當時人的情緒卻是真實的。

     原載《中建》半月刊(華北航空版)總第三卷第五期1948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