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元前的魯迅先生》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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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要投旅店,他進去時,店主看作他是日本學生,便領到一間極平常的房間。

    照例要寫履曆,他寫道:“周樹人&hellip&hellip支那。

    ”&mdash&mdash那時,日本稱中國人曰清國人,我們卻不願自稱清國,又不便稱中國,因為日本也稱山陽為中國,所以寫作支那。

    那知道這麼一來,店主和主婦都大起忙頭了。

    以為有眼不識泰山,太簡慢了貴客,趕緊來謝罪,請他升到大房間裡去。

    他心裡并不願更換,隻因為店主的盛意殷勤,不好意思堅卻,也就同着去。

    那是一間陳設很講究的房子,華貴的寝具都是綢的新制。

    他把這一夜的經過情形,曾經詳細對我說過:&mdash&mdash “我睡下之後,暗想明天付賬,囊中的錢不夠了,預備一早就打電報給你,請電彙一點款子,以救&lsquo眉急&rsquo。

    如此決定,也就安心了。

    不料剛要睡熟,忽聽見外面有聲,報告鄰居失火。

    我急忙穿衣逃出,一錢不花,還被店主派人領送到另一家旅店去。

    此番,我就首先聲明,隻要普通房間。

    夜已深了,趕快就寝,萬不料朦胧中,外面又嚷着&lsquo火事,火事&rsquo了。

    ” “啊呀,你好像是&lsquo火老鴉&rsquo了!倒不是僅燒了眉毛。

    ”我笑着說。

     “可不是嗎。

    我馬上爬起來,出去一望,知道距離尚遠,這回也就不去管它了。

    &hellip&hellip”他也笑着說。

     他經過這夜的紛擾,終于訪了舜水的遺迹而回。

    他對于民族之堅貞,所以後來能夠成為我們民族革命中最傑出的戰士。

     魯迅是常識豐富、趣味多方面的人,因之研治科學也能夠深入,尤其對于生物學、植物學、動物學等。

    他生平極少遊玩,對于東京上野的櫻花、泷川的紅葉,或杭州西湖的風景,倒并不熱心嘉賞。

    在杭州教書一年,真真的遊湖隻有一次,還是因為我作東道,宴新親,請他作陪的。

    酒席撤去後,照例吃茶食,大家都說飯後不吃,吃亦很少。

    惟獨他和我兩個人吃之不已,大為客人所驚服。

    我笑着說:“剛才不看見那&lsquo南嶽西泠大地茅廬兩個&rsquo嗎?”這句子出于三潭印月彭玉麐的祠堂楹聯中的,引來聊以解嘲。

    魯迅從小就愛看陳淏子的《花鏡》、陸玑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晚年所著《朝華夕拾》裡,還特别提起那愛種花木的遠房的叔祖。

    又早年所作《莳花雜志》有雲: 晚香玉本名士馝螺斯,出塞外。

    葉闊似吉祥草。

    花生穗間,每穗四五球,每球四五朵,色白,至夜尤香。

    形如喇叭,長寸餘,瓣五六七不等。

    都中最盛。

    昔聖祖仁皇帝因其名俗,改賜今名。

     “裡低母斯,苔類也,取其汁為水”可染藍色紙,遇酸水則變為紅,遇鹵水又複為藍。

    其色變換不定,西人每以之試驗化學。

     他在杭州時,星期日喜歡和同事出去采集植物标本,徘徊于吳山聖水之間,不是為遊賞而是為科學研究。

    每次看他滿載而歸,接着做整理、壓平、張貼、标名等等工作,樂此不疲,弄得房間裡堆積如丘,琳琅滿目。

     魯迅是革命的文學家,是民族革命的戰士,而且也是個科學家,這偉大天才的榮華,在民元前已經含苞待放了。

     以上拉雜寫來,無非幾件轶事,就算作一篇“序言”罷。

     一九四二年四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