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總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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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遊四川之眉縣,峨眉揖于前,象耳鎮于後;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觀突蟆頤,灘穿龍爪,介岷、峨之間,為江山秀氣所聚,是宋蘇文忠之故裡也。

    世逾五百,流風已往,猶令人低徊流連不能去雲。

     自唐以來,言文章者必曰韓、蘇。

    韓公文起八代之衰(東坡《潮州韓文公廟碑》中語),得文忠之言而愈彰。

    或謂韓公之文因文見道,文忠之文往往尚縱橫、雜佛老,不如韓公之“非先王之言不言”。

    不知此正見文忠之文,氣盛言宣、汪洋闳肆,廣納百氏,而其要歸則亦正道明誼而已矣。

     文忠之學得之其父洵(又稱老蘇),洵得之廬陵歐陽氏文忠,蓋其再傳弟子也。

    初好賈誼、陸贽書(賈誼有《新書》十卷,陸贽有《奏議》十卷),論古今治亂不為空言。

    既而讀《莊子》,喟然太息曰:“吾昔有見于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

    ”乃出《中庸論》,其言微妙,皆古人所未喻。

    嘗自謂:“作文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當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可不止。

    雖喜笑怒罵之辭,皆可書而誦之。

    ”又曰: “某生平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逾此矣。

    ” 所作文章渾涵光芒,雄視百代,又通經學。

    老蘇公晚歲讀《易》,玩其爻象,得其剛柔、遠近、喜怒、逆順之情,以視其辭,皆迎刃而解。

    作《易傳》,未完,疾革,命文忠述其志,文忠泣受命,卒以成書。

    後作《論語說》,時發孔氏之秘。

    最後居海南,作《書傳》,推明上古之絕學,多先儒所未達。

     士先器識而後文藝,則文忠之為文忠,豈必以文字見長?當其為童子時,讀石介《慶曆聖德詩》(詳見第二章),蓋已有颉颃當世賢哲之意。

    弱冠,父子兄弟至京師,一日而聲名赫然,動于四方。

    既而,登上第,擢詞科,入掌書命,出典方州,必以愛君為本,忠規谠論,挺挺大節,群臣無出其右。

    但為小人忌惡擠排,不使安于朝廷之上。

    至于禍患之來,節義足以固其有守。

    夫受之于天,超出乎萬物之表而充塞乎天地之間者,氣也。

    施之于事業,足以消阻金石;形之于文章,足以羽翼元化。

    故置之朝廷之上,而不為之喜;斥之嶺海之表,而不為之愠。

    邁往之氣,折而不屈,此人中龍也。

     文忠始終進德之叙,則由學問閱曆而得之。

    方嘉祐(仁宗)、治平(英宗)間,年盛氣強;熙甯(神宗)以後嬰禍觸患,靡所回撓;元祐(哲宗)再入,益趨平實,片言隻辭,風動四方;迨紹聖(哲宗)後,則消釋貫通,沉毅誠悫,又非中年比矣。

    平生大節在于臨死生利害而不可奪。

    其厚于報知己、勇于疾非類,則曆熙、豐、紹聖之變如一日。

    而世之徒以文藝知文忠者末也。

     【批評】 文忠所著《易書》及《論語說》三書成,撫之曰:“今世要未能信,後有君子當知我矣!”朱子以《易解》與颍濱《老子解》及張無垢《中庸解》、呂氏《大學解》并駁之斥為雜學,未免貪偏見。

     墓志及本傳皆載《東坡集》四十卷,《後集》二十卷,《奏議》十五卷,《外制》三卷,《和陶詩》四卷。

    今世所行《七集》本比此多《應诏集》十卷,《續集》十二卷,《和陶詩》則在續集中,不别行。

    按宋時有《南行集》、《坡梁集》、《錢塘集》、《超然集》、《黃樓集》、《眉山集》、《武功集》、《雪堂集》、《黃岡集》、《仇池集》、《昆陵集》、《蘭台集》、《真一集》、《岷精集》、《掞庭集》、《百斛明珠集》、《玉局集》、《海上老人集》、《東坡前集、後集》、《東坡備成集》、《類聚東坡集》、《東坡大全集》、《東坡遺編》等名,均生前刊行,崇甯初年奉诏毀闆。

    詩文在宋時注者甚多,今惟王十朋、施宿、郎晔之注存,餘皆亡矣。

    清朱從延、查慎行、翁方綱、馮應榴、王文诰俱有補注。

     或以文忠為禅學之宗,其實不然,集中《議學校貢舉書》極斥士大夫主佛、老之非,及與世不合,始與釋子往來,所謂“桑榆暮景,憂患餘生,乃始學佛者也”(文忠語)。

     王漁洋詩雲:“慶曆文章宰相才,晚為孟博亦堪哀。

    淋漓大筆千秋在,字字華嚴法界來。

    ”蓋以公文如萬斛水源,随地湧出,如《華嚴經》之稱性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