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中國海軍戰迹考

關燈
運船入口。

    平遠、廣丙兩艦在口外下碇。

    定遠、鎮遠、緻遠、靖遠、經遠、來遠、濟遠、超勇、廣甲、揚威等十艦在口外十二海裡下碇。

    運船起卸,至夜不休。

    近岸涼荒,漁舍寥落。

    登陸兵士,沿海紮營。

    漁火帳燈,熒熒相接,蜿蜒裡餘。

    在慘白夜色中,來往憧憧人影。

    稍遠,則巍然巨艦之輪廓,矗立蒼茫。

    是乃中秋後二夕,而黃海血戰之前夕也。

    [37] 先是,日海軍自威海衛示威歸後,駐碇于仁川。

    嘗數發偵船,不遇我艦。

    會日陸軍進迫平壤,海軍亦拟進至大同江口,以相接應,而占漁隐洞為根據。

    八月十五夜伊東祐享遂帥第一遊擊隊、本隊,及赤城、西京丸行。

    第一遊擊隊,包含吉野、浪速、高千穗、秋津洲四艦。

    本隊包含松島、橋立、嚴島、扶桑、千代田、比睿六艦。

    赤城為一小炮船。

    西京丸本商船,臨時施以軍裝,海軍軍令部長桦山資紀乘之,以觀戰焉。

    此十二艦即黃海大戰中日方實力之全部。

    戰之日,日大軍自漁隐洞出巡,似不虞遽與北洋艦隊遇,故魚雷艇無一艘偕行。

    戰後或有譏日方不知用魚雷者。

    [38] 于此,吾人試一比較兩方之戰鬥力。

    就物質上言,其間宜大軒轾也。

    日艦之敏捷為我所不及。

    而我方定、鎮二艦鐵甲之堅厚,體量之龐大,則為日方所無。

    炮,我方以口闊彈巨勝,日方以發射迅速勝。

    (先是定、鎮兩艦請購配克虜伯十生特快炮十二尊,部議以孝欽後六十祝嘏需款,力不逮而止。

    )日方未攜雷艇,我方雷艇初亦滞留于後。

    艦數兩方皆為十二;我方平遠、廣丙後至,而日方赤城、西京丸之戰鬥力亦可忽略也。

    然我之最大弱點,第一在十吋口炮(我方最大之炮)子彈之缺乏,第二在多數高級将官之怯懦。

    先是,漢納根與泰樂爾至旅順查看軍械清單,已發現兩十吋口炮共隻有大彈三枚,因電李鴻章請督軍械局總辦從速制備。

    旋據總辦複函,此種大彈本國不能制,而外購已不及,惟以小彈充數而已。

    至于将士之戰德,據泰樂爾之觀察,船面及機械室人員皆極優良;士兵皆活潑勇敢,技術精熟;下級将校大體尚善;惟上級者,除少數外,蓋遠遜焉;彼等大抵染官僚氣習,萎靡不振。

    據美國炮術師麥吉芬之觀察,“将官之怯者,無過福州人。

    &hellip&hellip自兵端初起,以訖末次之戰,凡丁汝昌之欲左者,若輩即共右之,欲右者即共左之。

    &hellip&hellip(彼等)視軍令為兒戲,恒架虛詞。

    &hellip&hellip有時為丁提督所覺察,頓足怒詈,終無如之何。

    福州人之外類多一身足膽&hellip&hellip戰時頗借其力”。

    [39] 八月十八日晨,天氣豁朗,旭日映海,波成黃金。

    七時許,我方運船載來之軍隊及辎重上岸已畢。

    旗艦(定遠)上水兵鹹露欣豫之色。

    諸将校,禦長筒布靴,服飽脹之袴,及上施龍徽彩鈕之半西式外衣者,亦有憑眺之暇。

    然彼等不若水兵之自得,以熟知己方之所绌,及遇敵之危也。

    然使彼等釋念者,丁提督以九時許下令全軍,準備午間啟行,殆将遄返旅順或威海衛。

    [40] 旗艦中鐘已八敲,午餐之号已奏,烤白鴿之嘉肴已陳案上,而敵艦之影迹猶未現,總兵劉步蟾至少可安心飽饫此一頓飯矣。

    然彼之口福終薄,俄而南方地平線上袅出薄煙,漸升成柱,日艦竟至矣!然尚非不容許草草終食之時間。

    午餐之号複鳴,将弁之自艙内驚登甲闆上觀望者複注入甲闆下。

    旗尉則忙于指揮信旗,而煙囪則始噴唐山煤之濃煙。

    頃之錨亦起,艦協機聲而搏躍。

    半小時後,遠煙所從出之日艦一串亦可辨識。

    [41] 日軍進至相距約八千碼時,定遠旗艦首先響炮。

    此開場炮之發卻大有來曆。

    初丁提督開軍事會議,決定戰時諸艦分段縱列,每段二姊妹艦骈比而稍欹,以定遠、鎮遠居首,是為掎角魚貫之陣。

    艦隊駐碇時即作此排列。

    将戰,劉步蟾指揮信旗,卻令諸艦骈列作一字雁行陣,而以最大之定、鎮居中,以小弱之揚威、濟遠居兩翼極端。

    此戰略上之擅改,其惟一可能之理由,即劉步蟾欲使己身處于最安全之地位。

    蓋如是布陣,則敵人避堅擊瑕,必先及其兩翼,而炮火當至最後始集中于旗艦也。

    此至多數十分鐘之延宕,似尚非其問題之完滿解決,然彼力所能為者已盡于此矣。

    是時丁提督與漢納根立于吊橋之前方,似尚未察覺方總兵之狡計。

    泰樂爾在瞭望塔上睹狀,念此意外之紛撓已起艦隊之紛亂,若複更改,亂當益甚,不若保持現狀,為害較輕。

    因躍下,以此意言于丁等,鹹韪之。

    然一字式之排列,未見完全。

    蓋兩翼弱艦,覺其地位之危,逗留于後,故陣成半月狀。

    既而日軍愈近,相距約一萬碼。

    觀其進行,似欲橫越我陣前,而攻其最弱之翼,即右翼。

    泰樂爾思之,此時我方所需之号令顯然為全軍向右略移,如此則我方主力艦或可首與敵接。

    因再至吊橋,獻其策于丁等,立見采納。

    漢納根至艦尾指揮旗尉,留與俱。

    信旗上出,衆艦應之。

    定遠旗幟乃下降,示将移轉也。

    泰樂爾至瞭望塔口,候舵之轉,而久不見其動。

    總兵在塔下,泰樂爾語之曰:“總兵,改道之令已下,公若不左轉舵,則艦隊紛亂愈甚。

    ”總兵乃令曰“舵左轉”,旋複低聲曰“慢,慢”。

    其結果艦止不動。

    泰樂爾大恚,加以詛語,自塔跳下,奔赴吊橋,然初不思丁提督此時身旁無人,而彼不谙華語,丁亦不谙英語也。

    吊橋非堅固之結構,其前部閣于相交之兩十吋口炮上,一炮開火,則橋将毀碎。

    泰樂爾甫至橋上,劉總兵即下令發十吋口炮。

    泰樂爾與丁提督俱被擲入空中,堕甲闆上。

    丁傷其脮,尚能觀戰。

    (《東方兵事記略》卷四,十二頁上謂“汝昌先立望樓,旋受彈傷脮,倒地”,蓋非事實,今流行之《中日戰史》多因之。

    )泰樂爾知覺全失,久之始蘇。

    然劉步蟾之急智已售。

    [42] 戰事以一時開始。

    如頃所述,我軍橫列成半月形而進,定遠、鎮遠居中。

    定遠之左以次為經遠、緻遠、廣甲、濟遠,鎮遠之右以次為來遠、靖遠、超勇、揚威。

    日軍從我左方斜進,以遊擊隊當先,而吉野冠焉。

    初時日軍似迫我中央者;稍進,遊擊隊忽轉向我右翼,同時增加速度。

    于是我軍向右略移。

    本隊循原方向進行片時,亦轉而随遊擊隊之後。

    日方初時似欲以全軍圈繞我陣而行。

    然遊擊隊過我右翼時,見平遠、廣丙率諸雷艇自北至,轉往追之。

    于是本隊單獨圈繞我軍。

    後遊擊隊複從相反之方向,作同式之進行,會合本隊,向我軍取夾攻之勢,是為戰事最烈之階段。

    本隊、遊擊隊相過後,複返輪作第二次之夾擊,是為戰事之最後階段。

    至五時半許,日方忽收隊休戰。

    [43] 敵本隊繞至背後時,我軍陣形始亂,此後不複能整。

    我艦旗僅于開仗時升一旗令,此後遂無号令,因最初半小時炮火之叢集,已悉毀艦上樯桅及繩索,信旗無從懸出。

    即帥旗亦被擊落,以後遂不複升。

    惟敵方始終信号相通,秩序井井,如在操演中。

     是役也,我方計失五艦,曰揚威,曰超勇,曰緻遠,曰經遠,曰廣甲。

    日方未失一艦,惟有數艦因受重傷,中途離陣。

     敵遊擊隊拂我右翼時,揚威首當其沖,中彈起火,旋駛出戰線外,至海洋島附近,陷焉。

    管帶林履中蹈海死,船員為左一雷艇救生者六十五人。

    次朝,日艦入渤海搜擊,無所遇,歸見揚威,以水雷破其腹。

    超勇本在揚威之左,敵本隊壓我右翼時,揚威已逃,超勇乃當其沖,亦着火。

    本隊繞至我陣後時,後與之遇,遂在炮火叢集下沉沒。

    時二時二十三分也。

    船員沉溺時之呼号,在炮聲洪隆中猶可聽聞。

    管帶黃建勳落水,或抛長繩援之,不就,以死。

     本隊攻我右翼時,比睿行緩落後,我軍迫之,比睿亟歸本隊。

    為避免越我全艦隊過而遍受其轟射,乃冒險穿定遠、來遠間而逸;出圍時,身已着火。

    赤城本在戰線外,急往救之。

    我軍群集此二艦。

    赤城為來遠所迫,艦長坂本斃炮下。

    其蒸汽管複毀,前炮台子彈之供給斷,乃轉輪以尾炮應戰。

    已而大樯摧折,則移軍旗于前樯,更植旗竿于大樯頭,以壯軍容。

    旋汽管修複,前台速射炮中來遠後部甲闆,火之。

    我艦往救,赤城乃脫險。

    來遠火及軍儲庫,子彈四射。

    機艙為濃煙充塞,諸管輪俱眩,或緻瞽目。

    三管輪張斌元覆身艙底避煙,得免昏眯,聞令鐘響,強起,扪得機關,捩輪進退。

    大副張哲榮、炮官謝葆璋,策勵兵士,将火撲滅。

    兵弁死者十餘人。

    是役我方未沉諸艦中來遠傷最重。

    艦尾分裂,内艙全毀,鐵梁亦燒曲雲。

     伊東見比睿、赤城危急,傳令遊擊隊赴援。

    既至,将緻、濟、經三艦劃出陣外。

    緻遠接戰久之,受傷欹側,而子彈垂盡。

    管帶鄧世昌,念己艦既不能全,亦當與敵共碎,乃鼓輪向吉野猛沖。

    未至,過定遠前,适撞敵方射攻定遠之魚雷,鍋爐迸裂,船左傾,頃刻沉沒。

    于時三點三十分也。

    兵弁殉者二百五十人,生還者七人而已。

    始緻遠前沖時,艦中噪亂,世昌大呼曰:我輩從公衛國,早置生命于度外,今日有死而已,奚紛紛為!艦沉,其仆劉忠随入海,持浮水艇奉公,卻之。

    公所愛犬浮湧波間,銜其臂不令溺。

    公斥去之,複銜其發。

    公望海浩歎,搤犬竟逝,時年四十六也。

    其從弟世坤亦同死難。

    或雲閩人素忌世昌,緻遠戰酣,閩人相視不救。

    世昌痛憤,遂決志死敵。

    世昌,廣東番禺人,狀貌魁岸。

    少畢業于福州船政學堂,即為沈葆桢所器重。

    嘗奉派往英幫帶新艦來華,而未留學。

    就資格論,視劉少蟾輩瞠乎後矣。

    生平治事精勤,若其素癖。

    持身尤介,殁時家無餘财。

    治軍之暇,即以學自娛,藏名書畫甚夥,尤好黃山谷書法。

    在軍激揚風義,甄拔士卒。

    遇忠烈事,極口表揚,慷慨使人零涕。

    殁後,魯人慕公忠義,為建祠于成山之巅,歲時祭祀焉。

    [44] 緻遠沉後,經遠遂成為敵遊擊隊之标的。

    吉野之六吋速射炮屢擊中之。

    管帶林永升陣亡。

    艦中火起,至四時四十分許沉沒。

    船員殉者二百七十二人,得救者十六人。

     濟遠、廣甲之戰迹,傳說大異其辭。

    李鴻章之奏報,謂“濟遠先被敵船截在陣外,及見緻遠沉沒,首先駛逃。

    廣甲繼退”。

    [45]傳統記載多因之。

    而《冤海述聞》則謂廣甲實先濟遠而逃。

    二說孰是,今無确證。

    關于濟遠逃時之情形,泰樂爾謂:“戰後予奉委查驗諸艦,及報告毀損情形。

    &hellip&hellip濟遠各炮為巨錘擊壞,以作臨陣先逃之借口。

    ”[46]然據濟遠中洋員哈富門之報告,則謂該艦諸炮,因繼續放射過久受損,其機械不能運動,方管帶始命退出。

    [47]《冤海述聞》亦謂:“濟遠&hellip&hellip炮座因放炮不停,炮針及螺釘俱震動潰裂,緻炮不能旋轉。

    前大炮放至數十出,炮盤熔化,鋼餅鋼環壞不堪用。

    全船各處通語管亦被擊壞。

    初敵分四船(按當即遊擊隊)截擊經遠、濟遠。

    迨經遠沉,遂并力擊濟遠。

    船中炮械全壞,無可戰。

    隻得保船西駛”。

    《述聞》固可謂一面之辭,惟哈富門殊不見有為方伯謙完謊之必要。

    然則吾人何以處泰樂爾之報告?将謂彼與方氏有深隙,故為誣陷之辭耶?此于泰樂爾為不類。

    然若謂泰樂爾素不慊于方氏,成見在心,謗言先入,因之查驗時遂不暇辨别戰時過度運用所生之損壞,與戰後錘擊之損壞,此說較為可能。

    然若謂濟遠本因力竭而逃,其後謗責紛起,艦員更加諸炮以人工之毀損,冀圖免咎,則亦非不可能之事。

    是故吾人于此又隻有存疑,而待新證據之判定。

    又李之奏報似以為濟遠之逃,甫在緻遠沉後。

    惟《述聞》則謂濟遠退駛乃在經遠沉後。

    此說與China-JapanWar所采日方海戰陣勢圖(第六圖)合,宜為吾人所從。

     李之奏報必以劉步蟾之陳述為根據。

    (戰後丁汝昌因傷請假,由劉步蟾代任提督。

    )劉之有意陷害方氏,殆無可疑。

    是役也,揚威實最先離陣,而奏報諱言之,因欲成方氏“首先駛逃”之罪也。

    奏報又謂揚威為濟遠觸壞後,“駛出,至淺水而沉”。

    一若濟遠退時,揚威尚在戰場中者。

    實則即使如奏報所言,濟遠逃在緻遠甫沉之後,時已三時三十分,距開戰已兩小時半。

    而揚威之退,實在開戰之初,此時安得與濟遠在陣地相撞?然根據李之奏報,方伯謙遂于戰後一星期,奉旨正法矣。

     濟遠安然駛歸旅順。

    廣甲以夜深駛至大連灣附近之三山島外,迫近叢石。

    船弁佥雲近灘,不宜再進。

    管帶吳敬榮不聽,緻艦觸石穿底,不能駛出。

    洋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