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中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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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之者昌;火生于木,禍發必克」數語,歎曰:陰符為用兵之祖,其言深險如是!因終夜弗寐,叩問不已。

    餘詩有雲:粉盤警枕軍中暇,細繹陰符一卷書;蓋實事也。

     泉州守王者都,貪酷素着。

    制府到任後,者都谒見;制府曰:聞爾在任極貪極酷,有之乎?曰:有之。

    制府作色曰:尚可一日容于地方乎?者都曰:有故。

    知府若非極貪、極酷,豈能今日見大老爺?如前任某老爺歲時要若幹、生日要若幹,王府撫院藩臬監司歲時要若幹、生日要若幹,苟非極貪極酷,從何而應之!不參罰去任,則革職逮問久矣。

    今大老爺一文不取,知府便可做好官。

    試看幾月之内知府再有穢聲,雖參罰重處,亦所甘心。

    顔不少怍,而體貌挺然。

    制府曰:爾果能改變做好官,我不惟不參,還當薦爾(者都,江南沛縣人,戊子舉人)。

     幕友顧崇伯,出自胥吏,精于書算。

    制府在杭,倚如左右手,束修厚至五百金;一省錢糧款項,悉出其手。

    制府升任時所撮藩司庫銀四萬兩,不為設法開銷,幾緻危殆,遂不複延之入閩。

    然其才,實有可用。

     畢完一,永平遷安人;習刑名,專司招稿。

    每遇欽件,一獄具必芟削原招,絕其矜疑之路;使部中一無可駁,辄誇其能。

    每酒酣耳熱,自言我在北方,啖驢腸、吃燒刀,夜半挾妓睡土炕上,何等大樂;安用咿唔清吟,學蘇空頭吸數瓯苦茗邪!目中不識一丁,每見餘與留山執筆草檄,援據經史,诽語指摘;以為若輩杜撰耳,古今安得有是事?吾弱冠作幕,迄今四十年,何曾用着經史上一字;餘方填膺氣結,忽留山大怒,突奮老拳。

    自此,屏氣不言。

    制府聞之,亦以為當也。

     一日,畢自誇博古,曰:昔晉朝有一錢僖公,在歐陽修門下,極有文才;同時為宰相。

    餘曰:恐是宋否!曰:晉也。

    餘曰:餘寡學,「晉書」不見有歐陽修,想是唐太宗、魏征諸人删落了。

     倉房範序公者,其父于文肅時司倉庾出入,因名倉房二叔。

    制府撫浙,令之随任;憐其壯年客旅,以一婢贈之。

    婢姓馬,定情于七夕,衆鹹劇分作賀,而通以四六莊啟,内雲:騎馬歸來,遇佳人之姓馬;牽牛渡過,值快婿之如牛。

    無不笑倒;範筠堅筆也。

     制府言少時,遇一瞽者,揣骨曰:妙哉!舉人、進士、翰林。

    又曰:忠臣、孝子。

    又曰:一品、二品、三品。

    惜哉!終于三品已。

    前俱驗矣。

    制府由學士出撫浙,學士正二品;又加一級,則從一品矣。

    後升總督,加兵部右侍郎兼右副禦都史。

    侍郎、副都俱正三品,而新定品級,學士亦正三品。

    後奉旨镌一級,竟止于此;異哉! 同年鄉紳通刺,科稱治侍生、道稱治晚弟、部屬司道府俱稱治晚生、府佐縣正悉稱治晚學生;鴈塔同登,仕途霄壤,悲夫! 總督敕書雖巡撫提督俱聽節制,然彼此平行;惟提督通名,寫教弟而已。

    巡撫見總督,轎至儀門内下,提督至儀門外下;總督答拜,轎至堂檐下:體統不甚相遠。

    獨一省事權關系武職,如兵馬、錢糧、賢否、盜案,提督俱咨總督具題,微存節制;巡撫則竟會稿具題矣。

     餘以十月度嶺,寒極;至會城則地氣殊暖,臘月止一單衣。

    正月十五夜,天忽大寒,重綿不足以禦,服狐裘始覺稍溫。

    次日,天大雪,遙望三山皆白,閩地二蔔年中所未有也;相傳見則有兵。

     餘因水月師之言,制府入閩時,頗不欲去。

    抵衢病甚,至福州始愈;而以制府初任應酬之劄以及入京修候,一日不下數十函。

    如是者又一月始暇,餘遂請歸。

    制府曰:荔枝不吃、武夷不遊,先生平日自命若何,顧乃戚戚作兒女态邪!餘曰:餘年踰五十,長子年二十二而未婚;少子九齡,孔孟書讀未竟:豈能悠悠長作客邪!制府曰:先生謬矣!大丈夫當乘時奮發。

    吾先君在日,諸客相依幕下者,悉汲引。

    出仕者,大者至督撫,小者或府、或道,未有止于布衣者。

    吾今日處非其地,不得如先君時。

    苟有可圖,豈不念及先生;奈何不少濡滞也!餘曰:餘老矣,仕進非所願也。

    制府曰:審爾天氣尚寒,過除而去。

    新歲,餘再請行。

    制府曰:我在浙數年,從未張燈啟宴;今閩中之燈名著天下,請于元夕大宴三日,送君北行可乎?未元夕而閩事起,餘不忍言别,制府亦絕不言祖道。

    至晦日,餘決請歸。

    是夜,始餞行。

    朔日,又餞飲至四鼓。

    制府曰:君今行矣,故鄉日近一日、故人日多一日;我今在此,故鄉日遠一日、故人日少一日,請以大鬥為我飲。

    餘已大醉,勉盡一觞。

    次日,告别而出。

     武夷為閩中之勝,以去省千裡,制府拟于按部時同遊。

    時事倥偬,接浙而歸,遂使名山隔面。

    武夷者,人名也,見「閩志」。

     江郎山去江山縣五十裡,各山俱蒼,獨此山色如石青。

    遠望僅一峰插天,近數裡則分為二峰;及至,山則分峙為三。

    相傳上有仙迹,無路可登;天雨則杳然不見。

    餘去時,日色晴朗,山形如畫;及歸時,天陰微雨。

    重抵山下,但見四圍亂山不改,而江郎竟不見矣。

     三山以越王山、烏石山、九仙山得名;而複有旗山、鼓山者,為會城名勝。

    今鼓山寺盛建叢林,圓顱千指,比于江、浙;閩南所無也。

     福州海味佳者,莫如西施舌,鮮嫩可喜;次則蛎房,小者佳。

    此外俱不堪。

     龍虱宛似蜣蜋,食之無肉,嗅之醎臭不可當,投之酒中,亦無味。

    據閩人雲:嚼咽後,口中作金墨香。

    每嚴席供小碟一二十,必以此品居上;碟内鋪以潔白砂糖,面上僅綴幾虱而已。

    此品出海邊,土人以為龍甲中出。

    龍最腥穢,潛在水中,蟲穴于甲;每一行雨,奮鱗振甲,蟲始堕沙上,土人獲之,其說近似。

     龍腸長尺許,大如箸,色白;味如蝦尾,■〈月忍〉不可當。

     龍目似蛤殼,止一面肉;形如圍碁,而瞳神宛然。

     鼈腳與鼈爪無異,生于水中石上,其堅如石。

    欲食時,先于沸湯中漉之;碎其外殼,從爪中取肉,烹食頗佳。

     江瑤柱,甯波者佳。

     石璘似蛙,色黑,皮稍脆,肉似水雞;閩人珍之。

     建甯紅魚,大盈尺,味殊平平。

     蟹有一、二十種,形各不同,其味盡佳。

    有一種,烹後殼如朱砂,中有石青填嵌處,最奇。

     龍頭蝦,大者重二觔,頭似龍形;味與常蝦無異。

     海鳗,鮮者味淡;幹者蒸食,香美異常。

     龍眼,在浙幕時,從閩中遺至,色尚白,蒂叢生。

     橘以福得名,然實産于漳,非會城所有。

    其本地者,與江南洞庭紅無異也。

     柚大如盎,土人名為脬瓤,甘酸可食。

     羊桃色青,四面瓜棱,味極酸。

     佛手有大至三、四觔者,二月中,色尚青。

    餘攜三隻歸,一路香氣透溢;抵家數日,色始變黃。

     香蓣色赤,價極賤。

    熟食之,宛如薯蓣而甘;生食如藕,可止渴。

     自浦城至省千裡,酒之惡,色如敗血水,味稍甜而氣餲。

    至會城,則有絕佳者。

     石首魚甚多,日日可食。

     鲎魚色碧多足,其殼以為杓,薄而輕。

     鹧鸪味最美,煮之,肉香而松。

     閩中樹多不雕,紅葉絕少。

    千山萬山,大抵俱濃綠皴染。

    偶有微紅數點,則桃也;杏絕少。

     壽山石形似凍,斲以為印章絕佳。

    閩人雕刻天祿、辟邪、獅、虎各鈕,精如鬼工。

    赤者如琥珀,黃者如蜜蠟,白者如玉、如水晶,赤白間者如瑪瑙,紫黑形狀種種不一;向系閩産,百年來已絕。

    近複搜索而出,每一兩價必二、三錢;有人攜至吳中,每兩值至二、三換。

     白沙糖形如方磚,擊之始碎,幹而且堅。

    販者以水潠之,粉為末,始貿易。

    江、浙之間,磚形者絕不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