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回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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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小時候兒國家大事也不問也不知道,一直到了庚子大亂才覺得是有事了。

    可是起頭兒我們小孩兒們一點兒也不知道輕重,還拿了椅披子圍着頭披得身上玩兒“義和團”,覺着是好玩兒的呐。

    我們那時候兒叫他們“義和團”是跟着他們自己用的名字那麼叫的,後來通行的說法兒管他們叫“拳匪”,那是我很晚才知道的。

    我們不光是小孩兒們,連大人對外頭事情恐怕也隔膜,大概是因為祖父死了,忙着回南邊的事兒,外頭打了敗仗,國都差不多亡了,我們還是混哩混沌的。

    可是鬧得那麼利害我們始終沒看見打仗,連炮聲都沒聽見。

    照我記得,八國聯軍打進來的時候兒我們在保定。

    可是按曆史的記載,保定也是失守過的,怎麼我們不在那兒,恐怕是我把有的事情前後弄颠倒了。

    橫是趕我們動身坐船回南邊的時候兒,外頭已經安定下來,可是又是一個天下了。

     我們這回沒起旱,整個兒是走内河的水路到大沽海口的。

    同行的除了自己家裡六個人就是父親、母親、哥哥、大姊、二姊跟我,還有就是我們的丫頭靈兒,也算是家裡人一樣。

    此外就是船家的做飯的、撐船的、打雜兒的,&mdash&mdash哦,還有兩個保镖的護送我們到天津。

    一路沒事,可是走過一個地方停下來,有兩個兵走上船來看見我們船上一邊兒挂着一管槍,就問我們要“借”用,說為着要保衛國家用的。

    保镖的還想攆他們走,可是看樣子不像打得過他們的,我父親就說讓他們拿走得了。

    他們拿走了也就沒再麻煩我們,好在也就快到大城了,地方上也安靜一點兒了。

    還有一樣是我們船上載着有我祖父的靈柩,預備運回常州安葬的。

    在中國哪怕就是強盜,他們對死人比對活人要恭敬一點兒似的,橫是他們沒跟我們麻煩,拿了那兩支槍就走了。

     我剛才說不大覺着外頭的變亂,可是有兩回有外國人來查船就有點兒覺出來庚子時候兒外國人來管我們的事情了。

    快到天津的時候兒有幾個人叫我們停下來查船。

    那個頭兒是個東洋人,他不會說中國話,得要有個通事給他翻譯。

    聽說總得塞錢給通事,好讓他說說好話。

    又有一回來查船的是個西洋人,也有個通事。

    我們被查了大約有三四回的樣子。

     我們這回過天津停沒停下來進城,我也不記得了。

    也許我父親上岸去張羅買輪船的船票,橫是我不記得上岸。

    我頂記得的就是我們最後一兩天解天津開到塘沽再趕到大沽口,大家都急得不得了,生怕趕不上輪船。

    幸虧那天是順風。

    我們本來一路多半兒是撐篙走的。

    可是順風一來,我們把船篷扯得高高兒的,走得快極了,所以趕到了海口的時候兒還能很從從容容地從小船轉到大輪船上去。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過海的大輪船,根本也是我第一次看見過海。

    平常總說海面上是“無風三尺浪”,并且那天還是有點兒風的,所以我們的船一出了海口就覺着颠得不得了了。

    我遠遠兒就看見我們搭的那個大黑輪船,又高又大,趕到了跟前兒看起來簡直像一堵城牆似的。

    船頭兒旁邊兒有“新豐”兩個大字,那就是這船的名字了,是什麼公司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們人跟行李上大船很不容易,因為颠,走不穩,又得走那麼高的上船的梯子,可是看他們把祖父的靈柩搬到大艙裡頭,好像并不難似的,自然他們大半兒是用機器的力了。

     一上了大船又覺着上了岸似的,一點兒也不搖晃了。

    剛才說船外頭看着像城牆,現在看見裡頭就像個城,走來走去,人多得就像街上似的,也有點兒像天津,因為看見的西洋人多得很。

    我記得我們住的艙房又小又擠。

    我跟母親跟靈兒在一間,大姊二姊在一間,哥哥跟父親在一間,好像是這麼樣兒。

    第一第二間當間兒有個窟窿,剛擱得下一個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