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東一片兒西一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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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算命的算好了是要生個女孩兒的。

    趕一下地,旁邊兒的人就說:“哎呀,敢情還是個小子呐!”這大概是我生平聽見的第一句話。

     可是這些自然都是後來人家告送我的話,哪兒能算我真記得的事情呐?這回在冀州看月食啊,那是有真憑實據的日子了。

    我記得那時候兒我祖父做冀州直隸州的知州。

    我那時候兒照中國算法是七歲,那麼應該是在一八九八左右。

    那回的全食是在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兒。

    這就有法子考了。

    按我的朋友黃授書先生的考據,那次月食一定是在陽曆十二月廿七日格林尼治天文時廿三時卅八分,算起來就是在中國廿八日晚上七點鐘左右,跟我記着的時候兒完全符合了。

    算日子麼,該是光緒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十一月十六。

    照那時候兒的規矩,凡是天狗要吃月亮或是要吃太陽了,大家就得拿着鍋呀,桶子啊,乓呤乒啷地打,好把那天狗吓得把月亮要不太陽又吐出來了。

    當地方官的,像我祖父做知州的,又得穿起袍褂來一次一次地行禮,外頭挂着許多旗子幔子咧什麼的,像過年似的那麼熱鬧。

    我不記得他們放鞭炮沒有,可是記得他們吹号打鼓。

    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我從家裡住的地方兒走到外頭祖父坐堂的地方兒,我從右邊兒出來往左看,就是往東南看,看見那月亮好像月牙兒似的,可是又不像平常的月牙兒。

    趕月牙兒越變越小,後來小到應該沒了的時候兒,它并沒有沒,反倒變成了紅紅的一個大圓的,看着都怪害怕的。

    那時候兒自然也沒人給我講什麼折光作用把全地球四周的晚霞都射到月亮上,把整個兒月亮照紅了。

    橫是那時候兒就是有人講給我聽,我也聽不懂的。

    可是那陣子我對天上的東西總是喜歡看,也喜歡跟人家問。

    這一次看月食的經驗自然更是格外清楚。

     剛才說的那些想得起來的事情,不管裡頭是有變動的還是不動的,每一景一幕都是有一定日子的一次的事情,并且最後講的看月食的那一幕還是查得出日子來的呐。

    但是另外有一種小時候兒的回憶,雖然記得的也很真,可是不是一回頭兒的事情,是常常兒有的,許多回的,做慣了的事兒。

    比方我們家裡每到過年的時候兒到處都紮了彩,家裡還挂了祖宗的影像。

    對我們小孩兒們頂要緊的自然是有“好得兒”吃,糖啊,幹果子啊,團子啊,常常兒吃到給肚子吃壞了才歇。

    除了吃的以外,還有過年的時候兒各種的玩兒的事情:放花呀,放風筝啊,擲骰子啊,先是大人們玩兒,趕大了一點兒就我們自各兒也玩兒。

    頂舒服的事情自然是不用上學。

    從十二月二十三送竈到正月十五元宵,一共放二十多天的學。

    那時候兒我們又沒禮拜,又沒暑假,除了五月五端陽,八月半中秋,有時候兒還有九月九重陽隻放一天以外,就隻有過年才放這麼長的假。

    所以在我們小孩兒們的心裡頭總覺着過年是一件大事情。

    我總記着我小時候兒過完了年沒多久,也許還是夏天,有時候兒過了年才兩三個月我就走出走進地跟我媽鬧,說:“怎麼老不過年?怎麼老不過年?”&mdash&mdash“剛過了年嚜,怎麼又要過年?”過了一陣子我又哼叽哼叽地鬧着說:“老不過年!老不過年!”這句話不光是現在寫那些時候兒的事情才回想起來的,後來到我大了一點兒,十幾歲的時候兒也常記得這句話,并且還覺着很可笑。

     還有一樣事情我小時候兒常常兒有可是說不出哪一回的,就是我到晚上該睡覺的時候兒不肯上床去睡,他們大人們就說:“快睡,快上床去,不去回頭ㄔㄨㄔㄨ子來了!”我也不知道ㄔㄨㄔㄨ子是什麼東西,他們也不告訴我什麼叫ㄔㄨㄔㄨ子,橫是聽他們說的那種害怕的聲音,想來ㄔㄨㄔㄨ子總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過了一陣子我不知道怎麼覺着我認出來ㄔㄨㄔㄨ子是什麼東西了。

    那時候兒我們平常總點着油燈過夜。

    晚上做事就把燈心掭出來一點兒,睡覺要是點着燈過夜,就把它掭小一點兒(要是跟洋蠟比起來還不到一半兒那麼亮)。

    那麼燈心一掭低了,火苗又小又晃悠,所以在頂篷上就有繞來繞去的黑影子。

    我就認定了那就是ㄔㄨㄔㄨ子在那兒ㄔㄨ來ㄔㄨ去的了。

    頂奇怪的就是我雖然一小兒就膽兒小,怕鬼怕黑什麼的,可是他們拿ㄔㄨ子吓唬我,我并不大害怕,有時候兒還覺着有點兒好玩兒呐。

     我們在北邊常常兒攢古錢玩兒。

    大人換了一吊一吊的錢來,我們小孩兒們就鬧着要先讓我們解開了找古錢。

    有時候兒連我媽都夾得裡頭湊熱鬧。

    那時候兒一吊錢雖然不滿一千個制錢,可是也有八九百,不像後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