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福祿壽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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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成。

     但願我能像許媽那樣為周遭人所接受,或是像她接受自己那樣接納自我。

    她雖然隻會說幾句英語,卻能和每天早上送牛奶的人開玩笑,或是和媽的朋友交換園藝妙方。

    我和許媽一塊兒出門時,每個人都以為她是我奶奶。

    當我牽着她的手穿越購物中心的停車場時,就不怕被那些青少年譏笑了,因為許媽和我一起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他們從沒吐過半句話,就算說了,我也不在乎,因為我感覺得到許媽在我身邊的力量。

    與她同行時,我覺得自己站得很穩,不怕掉進那道分隔中國和美國的危險裂縫;單槍匹馬時,我就會步履不穩地走在兩種文化的邊際之間。

    當其他孩子喊我“清客”,或是用手把臉擠扁,模仿我細細的眼睛和寬寬的鼻子時,我的内心就一個趔趄,墜入那條裂縫之中。

    在那兒,我站在中國的門牆外,以嘲弄和無知的态度面對它。

     雖然我自己盡了力,卻依舊無法避開兩種文化之間的裂縫。

    學校的小朋友第一次取笑我最愛的那條長褲,告訴我褲管太短、褲裆太低時,我吃了一驚。

    那褲子是許媽做給我的,我以為她做的衣服可以保護我,使我免于遭到不友善的批評。

    後來,我隻在家裡穿那條褲子,而且會仔細察看許媽做的每件衣服,找出可能的缺點。

    從我同學的觀點看中國,會讓我受傷,那意味着我會跌入那道遠離我的許媽的縫隙中。

     你看,我沒有裹小腳,可是對我丈夫來說,我兩隻腳可以說是纏過的,因為他認為我思想守舊,又沒讀什麼書。

    我嫁給他的時候才十五歲,這個年紀離開娘家,對一個女性來說,是早了點。

    可是我剛滿七歲那年,家裡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我們變窮了。

     你是知道的,我們張家人非常好面子。

    我們堅信中國一句名言“名節是個人第二生命”。

    這意思是丢了自己的名譽和家裡的名聲,差不多和丢掉性命一樣糟糕。

    我們年輕的時候,張家人失去了一切,可是從沒丢過張家人的名聲。

    這是最重要的一點。

    我們一家人團結一緻,緊守着自尊和志氣。

    看别人赢,會學到一些東西;看别人輸,學到的更多。

    我們遭遇的不幸使我們堅強,幫助我們成為今日的我們。

    明白這點,你就可以明白自己的血脈了。

     我先說說轎子吧,它們看起來像有兩個扶手和一個靠背、接在長長的竹挑竿上的椅子。

    有時候,椅子上有間四面挂了簾子、可以保護隐私或遮蔽太陽的小房子。

    你在轎子裡面坐定以後,轎夫就一前一後地把竹竿子扛在肩上,帶你到你要去的地方。

    那竹竿子很有彈性,所以轎夫一肩扛一根來平衡力量,然後腳步輕快地往前跑,轎子就緩和地颠來颠去。

    我小時候,我們都是乘着轎子四處逛,非常舒服。

     寶山的轎夫都習慣聚集在我們家圍牆外的一棵大樹下,等着賺工錢。

    比方說,爸爸被急診病患從家中傳喚的時候,用人就跑到樹下,雇一頂轎子和兩個轎夫。

    在緊急情況下,爸爸之所以需要三個轎夫,是因為沒工夫讓轎夫停下來換位置,所以第三個轎夫會跟着轎子跑,等其他兩個轎夫當中的一個累了,就把轎子扛到自己肩上。

     我可以從一個人坐的轎子辨别出這個人的許多情況。

    首先是看轎子顔色:樸素的青竹轎是日常乘坐的;以白布覆蓋和裝飾的轎子是送葬隊用的;披着紅絲帳的轎子是給婚禮隊伍中的新娘子坐的,就像我結婚那天一樣。

    再就是看轎夫人數(通常是兩個),它可以顯示乘坐人的身份地位。

    隻有大官才可以雇用兩個以上的轎夫,這是從前社會被分成士、農、工、商四大階層的時候傳下來的習俗。

    最高階層的士大夫為社會提供思想和秩序;第二階層的農夫耕種土地,給世人供應食物;第三階層的工匠制造生活所需的工具;最低階層的商人除了替自己生财以外,什麼貢獻都沒有,就算他們雇得起好幾個轎夫,還是不如士大夫受人敬重。

     從前上海大部分地區都受外國租界法令的管制,在市中心沒人理會老規矩,洋人出門想雇幾個轎夫就雇幾個轎夫,有時候多到四個。

    我聽說有個叫楊祖卿(原文作YangZuqing,此系音譯)的中國人也雇了四個轎夫,可怪的是,他們全是洋人。

    楊祖卿出身上海一個舊家庭,他痛恨上海有外國租界這件事,為了讓大家看看中國人在外國管制下所受的屈辱,就雇了四個洋轎夫扛着他周遊外國租界。

    他下轎子的時候,那幾個外國傭工還得托着他那件特别縫制、衣裾長達十五英尺的官服。

    據說,楊祖卿走到哪兒,都是一道奇觀。

    難怪。

     張家擁有的那兩頂轎子,象征我們家至高的榮譽。

    當時大多數人家隻租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