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寸金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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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文名字“邦梅”是由爸那頭的家裡取的,英文名字“Natasha”則是取自《戰争與和平》這本書裡的一個人物,因為我比預産期晚了兩周出來,媽就在生我之前锲而不舍地讀這本書。

    “邦”代表“國土”的意思,“梅”代表“梅花”。

    雖然爸告訴過我張家的家譜,說他們的名字都是從祖傳的句子中取的,但在我成長的過程中,“Natasha”才是我最認同的名字。

    我很喜歡寫這個字,高高聳起的大“N”後面跟着三個小小的“a”。

    “Natasha”也很好發音。

    隻有家人才叫我“邦梅”,每當我朋友聽到這名字,都會放聲大笑。

     我在家和爸媽講英語,定期忠實收看電視節目《脫線家族》(TheBradyBunch)和《鹧鸪家庭》(ThePartridgeFamily),閑來無事會玩玩“猴子在中間”(MonkeyintheMiddle)、“勝利得大獎”(BringHometheBacon)和踢球的遊戲。

    我認為自己和學校其他小孩(主要是白人、中産階層愛爾蘭天主教徒,還有意大利裔)一樣是美國人。

    我到我家附近購物中心的冰激淩店,也總是知道該點什麼。

     我會從友好冰激淩店(Friendly&rsquos)買咖啡口味或薄荷巧克力碎加小糖粒的冰激淩,要不就在31種冰激淩專賣店(BaskinRobbins)來份石闆街冰激淩(rockyroad)或杯裝雅摩卡杏仁富滋(jamocaalmondfudge)。

     偶爾,當我一手拿着冰激淩,一手握着找給媽的零錢,走回我們的車子時,我會聽到一群在街角厮混的青少年以嘲弄的聲音喊着“清客”(Chink)、“華仔”(Chinaman)、“Chingchangchong”。

     每當遇到這種事情,我真希望從自己生長的鎮上消失算了。

    那些午後,每當想起我有一張和别人長得不一樣的臉,我就躲在家中,躲在那高踞街旁小丘的綠色錯層房子裡。

    我可以坐在客廳的大窗邊,看着其他像螞蟻或甲蟲一般的孩子從下面飛奔而過。

     有一回,我和媽、姐姐在購物中心的試衣間裡,姐姐穿上一件洋裝,然後用沮喪的聲音說:“不行,不行,這件不好,看起來太像&lsquo清客&rsquo了。

    ”媽聽了揚起手,一副要打她的樣子(媽從沒打過我們)。

    她太震驚了。

    接下來,她帶着深受創傷的表情轉向姐姐說:“不準你再講這種話。

    ” 可是,我能體會姐姐的感受,我也不希望自己是中國人。

     爸是教授,媽是教育家,兩人十幾歲就在美國念書,把中文當作第二語言。

    他們外表年輕标緻,和我在鎮上看到的其他那些駝着肩膀、拖着腳步、一開口就露出一嘴爛牙的開洗衣店和餐館的中國人不大一樣。

    我的朋友初次見到我爸媽,一定都會帶着驚訝的語氣評論:“他們不像中國人嘛!”或是:“他們講話沒有口音啊!”那時,我就覺得很得意。

     在我家車道另一頭,有個爸媽還沒動手美化的遊戲沙場,哥哥、姐姐和我在那兒堆了個小山一般、有壯觀的護城河和灌溉系統環繞的大城堡。

    有時候,我們幫爸在自家的地界邊緣栽種枝丫伸展的桧木和紫杉。

    這時我們會翻動房子四周那片硬邦邦的新英格蘭土壤,尋找中國。

    我在學校聽說,我們可以在那兒搭上慢速小船,或是往下挖個洞通到地球的彼端。

    我常質疑那些故事的真實性,一如腦海深處也總是響起那些故事的聲音。

    我曾假想我們把一塊巨石往回拖,露出北京城中一條擁擠大街的情景,那街上擠滿了人力車夫和頂着可笑帽子的人。

     我老是擔心那些中國人接下來會做什麼,當他們看到我的大臉從天上的一個大洞盯着他們瞧時,會怎麼樣? 你問起我的童年。

    在中國有個傳說,從前月亮上住着兩姐妹,她們的哥哥住在太陽上。

    這對姐妹長得很漂亮,因為地上的人們晚上總是盯着她們看,她們覺得局促不安,就要求哥哥和她們換地方住。

    哥哥笑着告訴她們,白天的人比晚上還多,所以會有更多隻眼睛仰望她們。

    兩姐妹打包票說,她們想好了一個防止大家看她們的計劃,于是三人就換了地方,兩姐妹住太陽,哥哥住月亮。

    這樣一來,如果有人想看這對姐妹,兩位姑娘就立刻用七十二根繡花針,也就是太陽光,刺他們的眼睛。

     傳說的全部内容是這樣,可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