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諸葛亮的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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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成伊尹、呂尚,與蕭何、曹參:“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諸葛亮自己在青年時代,不過是自比于管仲、樂毅而已)。

     他确是一位“文武兼資”的人物。

    陳壽卻隻肯推許他的“理民之幹”,不甚欽佩他的“将略”。

    他是否真的不會打仗呢?是司馬懿打勝了他,還是他打勝了司馬懿?陳壽的批評,有很多人認為是曲筆(陳壽在晉朝做官,而晉朝皇帝的祖宗是司馬懿。

    陳壽可能懼怕惹禍,而不敢太稱贊諸葛亮的軍事才能)。

     不過,陳壽也未嘗不替諸葛亮說公道話。

    陳壽以為諸葛亮之所以“連年動衆,未能有克”,實在是因為:(一)“所與對敵,或值人傑”(例如司馬懿)。

    (二)“衆寡不侔,攻守異體”(傳說,司馬懿有兵三十萬,而諸葛亮僅有十萬。

    究竟是各有多少,難考;魏方在陝西、甘肅的兵,多于諸葛亮在漢中的兵,卻是很顯然的);魏方以數量較多的兵取守勢,諸葛亮以數量較少的兵取攻勢,當然是諸葛亮的處境較苦了。

    (三)蕭何有韓信可以推薦,管仲有王子城父可以推薦。

    諸葛亮找不到比得上韓信與王子城父的名将,因此而“未能有克”。

     諸葛亮所能指揮的,隻是魏延、王平、高翔、吳懿、吳班,與年輕的姜維。

    這些人,除了魏延以外,都是難以和韓信或王子城父相比的。

     魏延倘若獲得諸葛亮準許,以一萬人經子午谷直趨長安,與諸葛亮會師潼關,說不定能夠襲取洛陽,立下不世之勳,功名超過韓信。

    然而這是曆史上的若幹所謂if's(假定)之一,誰也不能預言結果一定會怎麼樣。

     諸葛亮應該不應該接受魏延的建議?這也是一個所謂idlequestion(浪費時間的問題)。

     魏延的建議,諸葛亮有權利不接受,正如你或我倘若在當時是諸葛亮,也有權利接受或不接受。

    這是各人的戰略構想的問題。

     打仗的事,多多少少含有賭博性質。

    勝負之數,所系的因子太多。

    兵多、将廣、糧足的一方,可以打了再說,敗了卷土重來;正如賭本雄厚的賭徒,可以千金一擲,輸了面不改色。

    反過來說,兵比魏方少,将沒有魏方多,糧食更是成問題的諸葛亮的一方,實在是雖則明知有勝利可能,而仍舊不宜于輕易冒險的。

     何以說魏延的“子午谷計劃”是冒險呢?因為,長安是一個大城,堅城,魏延帶去五千名作戰之兵與五千名背糧之兵,未必能夠攻下;即使攻下了,也難免敵人不從洛陽及各地來援,對魏延部隊來一個反包圍。

     長安的守将夏侯懋,是魏國的驸馬,是纨绔子弟,是一個“不知兵”的人。

    誠然,誰能斷定,在夏侯懋的左右與麾下,沒有一兩位知兵的、能征慣戰的将領呢? 我這些話,也并非“定論”。

    倘若魏延被諸葛亮準許帶一萬人經子午谷前往,那末,他一舉而攻下長安,與諸葛亮會師潼關,也不是全無可能的。

     話說回來,問題在于諸葛亮本錢少,而冒不起這個險。

     另一種關于諸葛亮軍事才能的批評,是說他打來打去,不敢直接向長安打,或是直接向洛陽打,而故意“舍近求遠”,打到了甘肅去,最後的一次也隻是在長安西邊相當遠的武功,作“屯田”的打算。

     說這種話的人,也是忽視了諸葛亮的實力與魏方的實力不成對比。

    諸葛亮隻能夠“舍近求遠”,先取得渭河上遊的天水、南安、安定、武都、陰平等郡(他在建興六年春天第一次出祁山,獲得天水、南安、安定三個郡的官吏人民的響應。

    他在建興七年,又叫陳式攻下了武都與陰平)。

     諸葛亮的打算,是先把蜀漢的防守線做鞏固了再說(陰平的重要性,從其後鄧艾經由陰平而偷襲江油城的一點上,獲得證明)。

    諸葛亮把遠在今日甘肅的幾個郡先拿下來,是為了慢慢地擴充實力,同時解除了後顧之憂。

     自從三國時代以來,中國人在事功上與道德上,及得上諸葛亮的很少,而批評諸葛亮的人極多(自己有所成就很難,批評别人極容易)。

    最常見的批評,是說諸葛亮忽略了分層負責與培養人才,以至于不得不事必躬親,與身後無人繼承他的事業。

     這兩點批評,我想,倘若諸葛亮自己聽到了,也會承認批評得對。

    他的确是不該“親校簿書”,不該親自複判處罰打二十下棍子以上的案子。

    他的确也忽略了辦一個軍官學校,以造就堪比于姜維,或能力超過姜維的将才。

     諸葛亮除了虛心接受類此的批評以外,可能要加上一兩句訴苦的話。

    他倘若不“親校簿書”,則簿書之上的一字之差,有可能造成很大的錯誤,大到關系前方将士的生命。

    至于複判刑事法案件,也不過是略為看看,希望下面的法官因此而不敢“草菅人命”而已。

    至于辦軍官學校,或使用其他方法培養人才,他也知道這工作很緊要,隻恨有心無力,抽不出時間來做(他把能省下的一點工夫,都用在教導姜維了)。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我們批評諸葛亮或任何古人,都可以,倘若我們的動機,不是為了專找出他們的缺點,而是為了避免重蹈他們的覆轍。

    責備賢者,是可以的,倘若我們志在做一個比他們更賢的人。

    否則,便是刻薄,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是自己毫無出息而對極有出息的古人吹毛求疵,自鳴得意,“無諸己而先求諸人”,不是“有諸己而後求諸人”。

     我個人佩服諸葛亮,不是佩服他打了幾次勝仗,或是佩服他做丞相做得很有成績,如“野無醉人”等等,而是佩服他“人好”,佩服他做人做得夠意思。

     我在前面已經交代過,他對得起劉備,也對得起李嚴。

    對于也反對過他的廖立與彭羕,他也是十分對得起的。

     廖立是武陵郡人,少年得志,在劉備自稱荊州牧之時,做了“從事”,升為長沙郡太守;轉到益州,又做巴郡太守;劉備自稱漢中王,他做了“侍中”。

    後主繼位,諸葛亮綜攬一切,把廖立調任為“長水校尉”。

    廖立很不高興,就在言語之中對劉備、關羽、丞相長史向朗、文恭、後主的侍中郭演,都批評得很厲害。

    蔣琬與李郃,把他的話報告給諸葛亮,諸葛亮上表給後主,說廖立“诽謗先帝,疵毀衆臣”,好比亂群之羊,建議把他削職為民,流放到不毛之地的汶山郡(四川省汶山縣、茂縣一帶)。

     諸葛亮成全他,不請後主治廖立以死罪,而從輕發落,僅僅免去他的官職,流放到汶山郡去耕田,自食其力。

    這是諸葛亮十分對得起廖立的地方。

     廖立也頗知好歹,心裡對諸葛亮十分感激,而且存了終有一天仍被諸葛亮重用或準許回成都的希望。

    諸葛亮去世的消息傳到汶山,廖立大哭。

    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