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諸葛亮的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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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三國人物之中,最能受到當代與後世的人崇敬的,是諸葛亮。

    孫權與蜀漢結盟,盟書中沒有提到後主,也沒有提到他孫權自己,卻明明白白标出了“諸葛丞相”四個字。

    贊揚諸葛丞相“信感陰陽,誠動天地”。

     被諸葛亮打得擡不起頭來的司馬懿,一生不曾在别人手中吃過敗仗,應該是對諸葛亮“恨之入骨”了。

    這位司馬懿卻在蜀漢軍隊撤退以後,視察了一番諸葛亮的營壘布置,忍不住說出“天下奇才”四個字,表露了内心對諸葛亮的佩服。

     諸葛亮不僅有才,更重要的是他有德。

    劉備在臨死的時候,一面對諸葛亮親口說“君才十倍曹丕”;一面寫給後主與魯王、梁王等幾個兒子,說“能叫人佩服的不是才,而是德。

    &hellip&hellip你們應該以(諸葛)丞相為師”。

    字裡行間,劉備向兒子們稱許了諸葛亮的道德足以服人。

     劉備左右的兩員虎将,具有萬夫不當之勇的關羽、張飛,膂力與諸葛亮不成比例,在年齡上也比諸葛亮多出了一大截,而且關羽也念過《左氏春秋》之類的書,張飛寫字也寫得出夠資格刻在石頭上作為碑銘的雄渾的字;這兩人雖然在劉備開始對諸葛亮禮遇之時,有點兒不以為然,過不了多久便完全了解諸葛亮确是劉備這條大魚所需要的水。

    再到後來,劉備于拿下成都以後,提升諸葛亮為将軍級的軍師将軍(不再是中郎将級的軍師中郎将),又賞賜給諸葛亮以相同于賞賜關、張二人的黃金五百斤,白銀一千斤,銅錢五千萬。

    關羽、張飛二人一點兒不覺得劉備做得過分,也絲毫不以變成了與諸葛亮同等地位為恥。

     而且,在關羽頗以與馬超并列為恥之時(劉備自稱漢中王,拜關羽為右将軍,馬超為左将軍),隻需諸葛亮一句安慰的話,便笑逐顔開。

    諸葛亮寫信給關羽,說:“馬超是一時之傑,英布、彭越之流,可以與張飛比一比,哪裡趕得上你&lsquo胡子&rsquo的&lsquo絕倫逸群&rsquo呢?”諸葛亮和關羽的交情,可見已經夠得上稱關羽為“胡子”了(筆者曾經僥幸以後輩的身份,荷蒙于右任先生賞識,卻從來不敢在于先生面前說出“胡子”這兩個字。

    雖則于先生正如關羽一樣,頗以自己的美髯為樂。

    于先生的胡子之美,為民國以來的第一人)。

     張飛與諸葛亮也極好,從偕同入川打劉璋的一件事上可以證明。

    倘若不是張飛、趙雲、諸葛亮三個人水乳交融,分工合作,怎麼會席卷川北與川南呢? 趙雲的資格也比諸葛亮老得多,他在劉備死後随諸葛亮北伐,服服帖帖,做了諸葛亮的部下(可惜,在建興七年&mdash&mdash或建興六年年底&mdash&mdash便去世了)。

     黃忠去世得更早,在定軍山之役的次一年,亦即建安二十五年。

     五虎将另一位是馬超。

    諸葛亮不是故意把馬超擱在一邊,而是想重用馬超也無法辦到:馬超在劉備的章武二年已經去世了! 諸葛亮一生,所行的是一個“誠”字。

    他從“誠”字出發。

    對君上的忠是誠,真心真意地盡忠,這是忠誠。

    對朋友、同僚與部屬和諧共事,守信用,這也是誠,誠信。

     諸葛亮因為能誠,所以能公。

    公是沒有私心。

    能夠以誠心待人,忘記了小我,一切為對方着想,因此所有的表現,都昭昭然是一個公字。

    陳壽稱贊他:“開誠心,布公道”,可謂十分正确。

     諸葛亮做到了賞罰公平。

    因為公,所以才能平。

    公到了“盡忠益時者,雖仇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

    于是,被賞的不敢驕傲,被罰的也毫無怨恨。

    有時候,使得因小過而被罰的人,知道了警惕而免于再犯更大的過;這在事實上是教訓了他。

    古語說:“刑賞,忠厚之至。

    ”便是這個意思。

    有些君王或長官,對臣民與部下完全放任,不賞不罰,造成了一種不痛不癢的姑息局面,一天一天地往下坡走。

    這才是不負責任,也是對臣民與部下太不“忠厚”。

     有些人批評諸葛亮治國太嚴,太喜歡用重典。

    “嚴”是事實。

    他為了挽救劉焉、劉璋所造成的姑息局面,不得不嚴。

    “喜歡用重典”,卻不是事實。

    凡是要罰二十下棍子以上,諸葛亮都要自己複判了以後,才許執行,我們怎麼可以說他喜歡打人或殺人呢? 我說諸葛亮好,我的理由是什麼?是:他對得起劉備,對得起老百姓,對得起他的家人與朋友僚屬,也對得起他自己,無愧于生平的抱負。

     他對得起劉備,人人皆知。

    他對得起老百姓,有老百姓自己的反映,可以證明。

    在他去世的消息到達之時,各地的老百姓自動為他戴孝,戴了很久(我在1938年進了四川,見到川北很多地方的人頭纏白布。

    他們并不是穆斯林。

    有人告訴我,他們的祖先為諸葛亮戴孝戴久了,纏白布纏成習慣,不纏就會頭部受涼,因此而永遠纏下去,子孫相沿,直到今天)。

     當時,各地的老百姓,都要求給諸葛亮建築一個廟。

    後主的朝廷中的官僚,認為這不合于“禮秩”,不許老百姓如此做。

    老百姓一面紛紛在路旁設祭,一面再度向後主直接要求,至少為諸葛亮立一個廟,立在成都。

    後主的朝廷中的官僚,仍然不許。

     有兩名地位不太高的官吏:步兵校尉習隆,與中書郎向充,實在看不過去,就鼓起勇氣,向後主上了一個表,說:漢朝自從開始以來,功臣立廟的頗有前例。

    諸葛亮“德範遐迩,勳蓋季世,王室之不壞,實斯人是賴”,不應該讓他“烝嘗止于私門,廟像阙而莫立,使百姓巷祭,戎夷野祀”。

     習隆與向充,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不在成都立廟,而在沔陽(漢中的沔水之陽)諸葛亮墳墓的附近立一個廟。

    這一個辦法,總算被後主及其朝廷中的官僚批準了。

     這些官僚與後主本人,在當時做夢也不曾料到,在今天有廟存在于成都的,不是劉備,不是後主,更不是那一群姓名早就被人忘記的官僚,而是我們所佩服的諸葛亮。

     這個廟,我去瞻禮過。

    老百姓稱它為“武侯祠”。

    我到達以後,大吃一驚。

    原來這“武侯祠”大門之上有一塊匾,匾上的三個大字,不是“武侯祠”,而是“昭烈廟”(劉備的廟,劉備死後谥為“昭烈皇帝”)。

     原來,将近兩千年來的劉備的廟,不被老百姓稱為劉備的廟,而成了家喻戶曉的“武侯祠”。

    早在唐朝的時候,昭烈廟就已經變成了武侯祠了。

    杜甫有一首詩說:“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錦官城,是成都。

     杜甫很同情諸葛亮之“出師未捷身先死”,認為這是“長使英雄淚滿襟”的可悲之事。

     杜甫在另一首詩裡,把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