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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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辰立秋日答彭仲裳都門 頃奉惠函,承以次子甲鹇兩奉電召,盛稱上峰懷人若渴之誠,尊意甚望藐躬,立促鹇兒展輪北上。

    殷殷摯意,滿紙熱血之光,令人心感無已。

    其引譬古人二事,皆為實獲我心。

    陵母“漢王長者”四字,可謂一字一珠。

    語雲:“良禽擇木而栖。

    ”陵母其善擇喬木之良禽,而因以燕翼子也。

    至若介推之母,本非甘心與子偕隐,特無如其偏執一見何也。

    夫介推之偏見,誠哉不近人情,非可與古來逸民、幽人同年而語者也。

    介推為晉文公患難之侶,廿載追随,不無微勞可念。

    文公偶爾遺忘,究非有心擯棄,如遇旁人道及,文公必将畀以祿食,以申不遺故舊之情。

    在介推受之,未必即蹈貪天以為己力之嫌也。

    為介推者,正宜及親之存,一捧毛生之檄,而奈何迂拘遠引之至于此哉?以介推之迂拘固執,無關出處大節,徒自遠乎人情,而老母猶難挽之以唇焦舌敝,則後人出處之異于介推者,君子知其更難啟口矣。

    在昔明太祖嘗雲:“幽人之思,寤寐不忘。

    ”漢光武亦雲:“咄咄子陵,不可相助為理耶?”此皆古今興王令主,好賢之笃,念舊之深,用心有如日月之明,容物直同天地之量。

    以視今大總統之勤勤眷懷故舊,不誠後先同揆乎? 鹇兒之居東三年也,今大總統在鄂函電交馳,征而未至,乃俯念其行囊蕭瑟,旅食艱難,檄委以就近管理遊學諸生一席。

    鹇兒堅辭,至再至三,必求另委,始得俯如所請。

    此在鹇兒之愚憂,惟自顧用功無暇,深恐勢難兼顧,贻誤管理要公。

    而在我公之盛心,非但欲為事擇人,兼欲周以館薪,俾免客中饑餓。

    此其體恤之周,矜全之至,而施之于海天萬裡,孤客無依之日,誠令遊子之倚闾人,心感淪于肌骨矣。

    而況鹇兒之心感始終厚德,更何如哉?惟是鹇兒之食貧甘賤,若将終身,此非一朝一夕之堅貞,實早胎決志于去國東遊之日。

    鹇兒平日之語言簡默,持重不發,當為執事及大總統夙所深知。

    故雖父母兄弟,朝夕同居,亦難盡識其苦心孤詣。

    茲則回憶甲寅冬間,兒自日本初歸之語言情狀,而益令人恻怆哀矜也。

    其言曰:“此次生還故裡,得與父母、妻子、兄弟有緣重見,是豈遊子當年所及料者哉?” 家人乍聞此言,第以為辛亥崎岖戎馬,幸獲生全耳,而不知其言之更有進焉。

    蓋曰:“當其孤身萬裡,徑投海國,明知旅食無依,終有行囊告罄之一日,故不特日用飲食加意節省,即每逢酷暑之天,欲日購熱水以澡身,而每盤價錢三十文,亦自度萬難為繼。

    隻得俟七日一購用之,其餘六日,則皆自詣井上,汲冷水以澡身而已。

    日本有得仁堂古廟者,夷齊廟也。

    暇時恒往一薦馨香,竊計旅居久暫難知,勢必有囊空之一日,豈能戀居客館,空勞主人之供養哉?屆時,則惟有托詞假館得仁堂,移榻以就,任其餓斃,以從先賢于地下,似猶死得其所也。

    惟臨絕時,必先手泐一函郵寄家山,以憑與父母、妻子、兄弟永訣耳。

    迄癸醜秋冬以後,幸聞長江早靖烽煙,歸途已無梗塞。

    至是乃趁囊錢未罄,猶可取給川資,毅然接淅而行,幸免作海天餓莩,以重父母之悲恸雲。

    ” 嗚呼!是兒也,何其秉性之堅凝而吐辭之沈痛也。

    執事觀于此言,可以知其未堪附骥于鷹揚濟世之倫矣。

    況自甲寅冬到家以來,深居養疴,足迹罕出大門之外。

    雖裡中親舊,亦罕得見其面,無從一與接談。

    加以久而舊恙綿延,心情益形憔悴,而表面阒然無迹,乍見者亦不得而知之。

    尊函所雲,一家聚處,樂事誠多者,此本常情常理之言。

    而在鹇兒平生所值,實為罕有此樂。

    鄂中同事諸友,或共聞知,而今亦何以異哉?故雖家人、父子、兄弟,有時聚談歡笑,而鹇兒默然旁坐,坐亦且如醉如癡,此可見江淹才盡之身,心力交疲,誠難勝任巨細重輕之公事矣。

    伏願大總統姑予置之空谷,視同野草山花,聽其仰沾太平雨露,涵濡潤澤,長養生成,或猶有欣欣向榮之日也。

    敬乞執事便中一婉達之,不勝感禱之至。

     甲辰七月武昌答仲弟荊州 我命庚金日主,四柱缺财。

    自幼以來,所遇命學諸人,皆雲一進财運,必可生官。

    而不知官者非本身之仕宦,蓋子女之顯揚供奉也。

    男命以子女為官,命學家之通例也。

    我以戊戌暮春,進劫财之辛運。

    而昨歲酉金,早經通氣,是以丁酉一歲,已多風波。

    迄進運以後,四年之間,則更不堪言狀矣。

    癸卯暮春,進生官之卯運。

    而昨歲寅木,亦早通氣。

    是以壬寅春日,遊子即從海外歸來。

    秋間獲承督轅委用,而女婿亦登賢書。

    迄進運以來,伯仲二子益荷上遊器重。

    而叔真兒甲鵬,亦忽得館湘潭,有所依托,使藐躬如閑雲野鶴,幸獲安居,豈偶然哉?如或不知卯運元神,正為生扶子女,滿引以為大幸,而徒自望升遷,然後信為财運生官之驗,則是李南園老人所謂忘卻當前佳境者也。

    稍有見地者,豈敢如此昏昏昧昧哉?匪特不敢他求也,即處此目前佳境,且常自恐懼修省,以期順承天庥。

     家運滄桑之始,得縣城李宅四十缗錢之館,喜動鄉鄰。

    近十年來,吾弟及甲麐兒,處館漢潭關局,皆歲獲薪水多金,視早歲若人間天上。

    而鹇兒頃奉督轅兩差,如果長久,可歲支薪水龍銀三千三百六十圓,此豈寒士家夢想所及者耶?又何敢不深念天恩而修省順承也?鄉先正曾文正公家書有雲:“吾與汝九叔父,皆膺侯伯之封,家門極盛,令我更栗栗危懼。

    ”此理學名臣金石之言也,可勿敬讀而深思之乎?花怕全開月怕圓,詩人先我言之矣。

    吾弟早年恒遊呂子之門,服膺閱曆最深之語,今閱我此書,必能深有惬于方寸矣。

    望便中遍示合家諸兒,同深警惕為要。

     鹇兒既奉此優差,則我高祖耕南公支下,亦可與均左公支下,同呈修墓經費,贊成鳳山大工矣。

    書至此,不禁深怆于中者久之。

    大凡世途差館,非可長恃之物,須趁薪資豐厚,多置恒産,以培基業,然後可以長為祖宗出力之子孫,否則作善無以為繼,猶是昙花一現而已矣,究何補哉?本年學院歲試,族鄰相距一二裡間同入學者幸獲四人,此營田甲辰旬人文蔚起之機也。

     丙午冬十二月家山寄示甲麐甲鵬湘潭 買田臨視之事,勞力勞心,誠哉艱難萬狀。

    翚兒連月奔走四出,至今筋傷骨痛,而風霜冒受,且緻寒疾纏綿。

    淡永、鶴霞、松泉、瑞濤,亦皆精疲力困,足繭荒山,我則不能受此奔勞也。

    翚兒操心太多且久,緻令胸間時常作痛,良以身任仔肩甚重,而一時一刻不敢寬閑也。

    他年子孫坐享豐厚,豈能深悉創業人之萬分辛苦哉? 甲寅立春日營田宗堂再緻舜欽老人長沙 唐山祖妣,孤懸一冢,被守者乘亂刬平;其碑石被守者掘棄,藏之深固;其墓土被守者盜賣,至疊更數姓之主。

    此誠凡為子孫者痛切肌膚之事也。

    然守者某姓人,已物化于二百年前,其子孫不知有無,且不知孰是,固無從據理以追之。

    脫令勉強混争,專覓諺所雲田中耙齒,冒昧以興大訟,此不特我族徒捐有用之财,棄之無益之地,且将逼令地主決不許我族承認祖墓,終陷遺骸于荒涼寂寞之鄉矣。

    此侄等在當日,所以決不敢聽從激烈之談,而輕舉妄動以從事也。

    差幸侄等平日為人安分守己,頗猶見信于鄉鄰,是以地方諸君及墓鄰諸君,一皆樂得成人之美,而不至因疑成忌,因忌成嫌,因嫌成訟也。

    至于負土掩圹月餘後,墓鄰諸家乃有鬻地之請。

    此雖發端于中人戴君、張君,而亦我族萬不可失之機緣也。

    是以侄等在當日,口雖辭以力歉,而究不敢不乘時以收必要之基也。

    幸子孫聚居營田者,雖當陳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