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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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在當時似亦無甚關系,而鹹同間名臣名将,同心協力,平定十數年數千裡焚殺奸淫之大亂者,果爾多出其中。

    江忠烈公忠源,其最著焉者也。

    昔人論文中子造就人才,特布衣講學事耳。

    馴至門多将相,卒賴以救民水火之中,其作育陰助之功,不減英君哲相。

    嗚呼!匹夫之盛德大業,有如是哉? 予自乙卯仲夏月杪脫卸武穆鄉整俗安民之局務,今五年矣。

    而唐山宋君,連年授徒西鄉,未之聞也。

    今日猶以公事來請,予略叙明原委以謝卻之。

    宋君愀然曰:“群雛待哺嗷嗷,而母鳳掉頭竟去,君子忍乎哉?”予應之曰:“迂拙之士,本無他能,不堪為鄉局諸紳臂助,不過心公而口直,凡理屈之事,人頗憚于發端。

    因而禍本潛消,地方欺壓之風未甚蔓延耳。

    然而同坐者不盡同心,則不特巍巍廣廈獨木難支,徒勞心力,且有時取忌于同人,不免為廣坐中一礙物也。

    不如姑為退避,養晦以待時也。

    即如去歲戊午秋,地方焦頭爛額時,某君則曰:&lsquo今急而求肫叟者,蓋迎關聖以祛邪魅也。

    &rsquo不亦悔悟之言乎?夫藐躬者,志伊尹之志者也,豈有竟置待哺之雛,而甘心不顧者哉?”宋君聆此,爽然若失,黯然生愁,太息良久始去。

     偶憶金正希先生聲四子書題文,題曰:“唐虞之際,于斯為盛。

    ”文曰:“豪傑傷心之事,莫如辭故主而奉新朝。

    ”此亦萬古血性之文也。

    為此文者,在當時不過傾吐肺腑,稱心流出,厥後卒遭明鼎遷移,徒自偕江天一殒身殉國。

    豈天生血性男子,而故畀以慘痛艱危之際遇耶?天心不可問也,臣心無改移也。

     己未春仲,黃内侄倫慕孺勳告言:汨羅玉筍山三闾祠拟設存古學堂,聘吳钜年先生國镛、郭複初先生立山,教授諸生以《十三經》大義,以期正人心而端風俗。

    蓋有大力之陳公,提倡創辦,慘淡經營,或将不日成之也。

    果爾,則亦見龍在田,天下文明之朕兆欤。

    凡志切求學者,宜共歡欣而鼓舞也。

    《言馨草堂筆記》一書,吾友蔡葆初節而錄之。

    名之曰《太平草木萌芽錄》者,亦期以感一隅之人心,而厚一隅之風俗也。

    今若得吾友郭、吳二君建此昌明正學之大業宏模,澤及桑邦,吾道幸不孤矣。

     夜坐,對鹇兒閑談,予謂楊朱、墨翟、老萊子皆與孔子同時,不知孔子亦嘗聞此三人否?莊周、屈平皆與孟子同時,不知孟子亦嘗聞此二人否?凡同時而不相知者多,亦勢使然也。

    夫楊、墨、萊、莊、屈五子之于孔孟,猶屬造詣懸殊。

    若顧亭林炎武之于王船山夫之,節義文章,雙峰并峙,然而船山始終不知世有亭林,亭林亦僅依稀仿佛,略聞船山之蹤迹也。

    亭林聽楚僧談湖南近三十年事,詩雲:“傷心南嶽祠前路,如見唐臣望哭時。

    ”至今誦之,曷勝慨然。

     己未仲春初六日戊午,晚後獨步階前,仰視鐮月新光,恰似去年今夜途中蒼黃奔走避亂時風景也。

    令我苦思石校欽患難之侶,咫尺亦若天涯,黯然銷魂。

     是月初九日辛酉,手檢七十年間筆記,經吾老友蔡葆初培劼流覽指删節錄,肇錫嘉名曰《太平草木萌芽錄》者,力謀今歲付鉛版印行。

    《書》雲:“吉人為善,惟日不足。

    ”今亡友葆初既視吾書為益人之具也,吾亦安可畏難自阻,而勿于老眼蒙眬之下手繕成帙哉!然已不勝日暮途遠之嗟。

    平時俯仰自思,頗不解蒼蒼者天,何以不促翰鼎于群才荟萃之年,借助他山,早成卷帙,而必俟血氣既衰之後,始迫令孤身匹馬晚行以施鞭策乎?頻年之日夜孜孜,不遑寝處,晏眠早起,勞心勞形,誠非老境之所宜也。

    子曰:“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所謂得者,非必指營求利祿而言也。

    凡于美舉難成者,必求有成,似皆得之一念也。

    李廣之恨不封侯,固得之心也。

    即昭烈之日月如流,老将至矣,而功業未建,是以悲也,亦得之心也。

    今翰鼎編印成書之役,夕死必冀朝聞,要皆一得之心也。

    明知有損血氣,未必不求暫息仔肩,而無如責無旁貸何也。

    嗚呼!微矣。

    此其中蓋有天焉。

     一夜閑坐,詢及侍者,始知今日遲來之故。

    妻室寝疾,乳兒無依,瀕行乃托同居長女煮粥飼兒,以代乳汁。

    予聞愀然不安,如坐針氈。

    明晨,亟遣令還家視疾,并饋藥品以助之。

    嘗論儒者之學無他,曲體人情,正以自全其心之所安也。

    《我徂東山》一詩,至今誦之,如聞當年太息,明通公溥,懇摯纏綿。

    旨哉聖人之詩,願書萬本誦萬遍。

     昔有需次人員雇一奚童執事差館,門下客愛其馴謹,教之讀書,并逐字逐句解以示之。

    久之,漸能自作家函。

    一旦為主人所聞,乃私自怨詈門客曰:“養鷹,饑則就食,飽則揚去。

    此前人閱曆有得之言也。

    今吾得一好奚童,雇值亦無奢望也,竟被好事者無端教壞,吾心得無懊惱耶?将來通曉文字,伎倆增長,不能為吾所用矣,豈不可惜哉?”予聞斯言,不勝詫異,人心之不同,竟若是其天壤耶?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

    ”悲夫! 憶光緒戊子夏日,羅西先生閑居鄂垣,日無所事,岑寂難堪。

    見翰鼎至,喜動顔色,一日謂家人曰:“我躬太無嗜好,度日如年,惟閑談可資消遣,而又難遇可與言人。

    今壽梓遠來,吾與歡談兩月矣。

    自覺血氣不郁,飲食無傷,将來年壽,亦或可免局促矣。

    以視同寅之博弈飲酒以度日者,雅俗固自有别,即勞逸不且殊形乎?”翰鼎今誦此言,曷勝知己遭逢之感。

     光緒宣統間,有問于鹇兒者曰:“君與高堂,皆安民濟世之資,允宜出而任事者也。

    不知位置須如何,斯為各得其所。

    ”鹇兒答曰:“侍從書房,随時講學,匡扶主德,惟期澤沛蒼生,此吾父所樂為也。

    人才荟萃之堂,幸得派充管事微員,随時可旁聽諸賢登台講學,自求日進有功,此我躬所樂為也。

    如此位置,則各當其材,各償其願。

    大抵吾父所為,教之事也。

    我躬所為,學之事也。

    ”聽者唯唯稱善。

    予聞,亦以為知言。

     莠民恃符放膽,大害鄉愚,諸紳莫敢誰何。

    予聞,不勝悲憫。

    蘇老泉曰:“有管仲在,則三子者,三匹夫耳。

    一日無仲,則三子彈冠而相慶矣。

    賢者不悲其身之死而憂其國之衰,故必複有賢者而後可以死。

    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一日之中,為侍者籌定贍家三事,皆甚順适,中心融融,相對暢談無已。

    孟子曰:“賢者而後樂此。

    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

    文王以民力為台為沼,而民歡樂之。

    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

    ”豈非萬古不磨之至論哉?此言雖大,可以赅小。

     昔聞有無知妄作之人,有慘薰狐洞而斃生命數十者,又有慘焚蛇洞而斃生命數千者。

    其受報也,一則誤傳遊子在外,謀反叛逆,行文逮捕全家,以緻全家二三十人黑夜潛逃,分途四散,遠之他省,一家骨肉,終天永訣。

    一則遇永樂時瓜蔓之抄,全家合族姻親,以及密友、門人、故舊,同日被戮市曹至八百生命之多,嗚呼恸哉!抑何其以慘召慘之至于斯也。

    頃因有遇見一蛇數子之穴者,吾甚慮若輩無知忍心施以戕賊也,亟起而諄諄告誡,并述此兩事以警惕之。

    羅西先生詩雲:“安得物性齊,舉世皆鳳鸾。

    ”悲夫! 左文襄雇夫耕種田園而格外豐其雇值,一家居之瑣事也。

    胡文忠之待同寅諸将,往往分私财以贍其室家,寄珍藥以安其父母,亦猶是官場之瑣事也。

    而皆足以纾其内顧之憂,俾得專心于所事,其關系豈淺鮮哉?名臣作用,師資不遠,小子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予平日最惡大水淹墓,恒言蔔葬必以同治庚午水勢不到之地為宜。

    然而數之所在,往往竟難從心,實深懊惱。

    霖兒曰:“我家先茔近年被淹者亦頗不少。

    ”予訓之曰:“道光鹹豐以前,夏秋水勢尚小,先人蔔葬之地,皆當日絕無水患之區。

    後來之世變,自無從得而防之。

    今則前車既覆,後車當鑒。

    庚午水勢所到,登峰造極。

    父老流傳,水濱童稚亦皆聞知其所至。

    地勢一目了然,較前人易為防避耳。

    ” 己未中秋節近,乍接湘鄉郵函。

    一見函面字迹,為克諧手筆,未開函而先大喜,傾心感泐天恩,蓋已知其重病久病之幸獲痊除也。

    非然者,則“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詩人先我言之矣。

    嗚呼!解憂釋疑之要訣,手書豈不重哉? 己未季秋十一日己未,燈甫上紅,鶴霞侄運翔特自踵門祝壽,以予明日年晉七十也。

    予與坐而閑談,慨然曰:“七十非肉不飽,此聖人為人子養親說法耳。

    ”然曹刿有言:肉食者鄙,未能遠謀。

    愚猶竊不自揣,惟願以衰齡待盡之光陰,孜孜向學,求能遠謀,庶可望及身霖雨蒼生,以援手于水深火熱之中也。

    果爾,則其願償,其天暢也。

    雖不肉食,不且忘餐而自飽乎?嗚呼,甚盛事也,抑安得于吾身親見之乎?不能親見,則亦惟有從甲鹇兒近歲之條陳,修身俟死而已。

    悲夫! 十二日庚申,夜坐語侍者曰:“今夜居然七十老人矣,抑正百裡奚去虞之秦之日也,不負圭璋之品,卒安水火之民。

    嗚呼!古今人,誠遠不相及耶!” 舊有墨晶眼鏡,滋潤雙眸,深資得力。

    辛亥、壬子以後,一日雙輪脫離,不堪使用,兩眼為枯焦所苦者蓋數年矣。

    迄己未孟冬,一日忽取出以示人,經石樹風以布線縫合,竟能使用如常,此亦見數定之遲速有時,非人所能為也。

    石樹風之追随左右,已八年于茲矣。

    何以不及早取以示之乎?且也戊午仲春之被劫也,狐裘棉衿重件,固多為所掠去。

    即眼鏡數件,亦不分美惡精粗,無一不被拾去。

    獨此物以雙輪脫離,棄而勿取。

    不猶之塞翁失馬,安知非福者耶?此亦數為之也。

    嗚呼微哉! 一日屈媳立命诒孫取予嚴寒需用之附體單衣急加浣濯,以曝之陽光,曰:“此老姑于夢中催令遵行者,以備老翁不時之需也,是以不敢稍緩須臾也。

    ”嗚呼!鬼神之情狀,如是如是,聞之曷勝怆然。

     一日晚天,扶杖過庭前,偶遇黃媳訓誨欣孫、芬孫,一片傷心之語,聆之十分憫恻,因停杖小立,而以溫言慰勞之。

    旋召霖兒以谕之曰:“吾嘗稱汝母為糟糠之妻,患難之侶。

    今汝于菽宜兒,不亦猶是乎?亟宜盡善以安之,是為家庭要務。

    ”吾恒環顧諸兒、諸媳、諸孫,一滿目可憐之狀而已矣。

    文王視民如傷,豈非千古情至語哉? 己未歲暮,仲弟炳侖歸至長沙城,告言在城見《京報》,廣東梁節庵先生鼎芬已薨于京師皇宮差次。

    公自壬子、癸醜以來,始終依依君側。

    茲奉旨予谥文忠,殆與江蘇陸師傅潤庠同一生順沒安矣。

    嗚呼!鬥山望重,而老成凋謝,豈不悲哉?陸公潤庠在光緒丙子以翰林院修撰充湖南鄉試副考官,翰鼎得于輿前仰見豐采。

    梁公鼎芬,則于武昌道左恒望見之。

    梁公陳臬武昌,嘗見其署中楹聯雲:“不侮鳏寡,不畏強禦。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适與其行事相合,非空言誇大者比也。

    光緒戊申大喪,其時梁公已解組閑居,特自奔赴京師哭臨。

    厥後,壬子、癸醜,又自往返南北數次,專誠臨視德宗景皇帝陵工。

    迄深宮久後聞知,始任以守護山陵要務。

    其在武昌十餘年也,始則為武昌太守,繼則升任臬司,恒心憂道喪文敝,時恒稱述忠孝廉節大義,以自勖而勉同人。

    聞其丙午冬陛見時,面陳要義多端,皆可箴時之病,補政之阙。

    而且先師孔子之允升大祀,亦發端于梁公面奏之言,是誠務本之學也。

    可敬哉!可敬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