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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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聲,易于動聽。

    凡民知其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

    壯士悲秋,感陰氣也。

    ”靜兄此言,實獲我心。

    夫城市嚣塵,紛逐名利,尚有氣清性複之時,況處山林僻靜之區者乎?幸無負此良時也。

    予自幼以來,恒呼絡緯蟋蟀曰良朋,良有以也。

    昔人雲:蟋蟀感秋氣而鳴,其音商。

    絡緯則音似蟋蟀而悠長,其清越過之。

    當風清露冷之際,凄聲徹夜,酸楚異常。

    夢回枕上,俗耳為之一清。

    古來韻士,獨取秋聲,其以此也夫。

     幼時渴慕聖人之道,有志力求,而不得其門徑,甚抱睽孤缺略之嗟。

    當庚申及癸亥時,至性渾全,絲毫未散。

    如龍抱珠,如花含蕊,無分日夜,清風常存。

    迄甲子、乙醜、丙寅間,猶無多渙失。

    使于此時,幸得薰陶于曾、孟、周、程門下,必能自完天趣。

    豈至為吾道中之棄材耶?古人工夫,皆從誠意正心做出。

    故渾身天理流行,否則雖能刻意自勵,而私欲未淨,斷難絲絲入扣也。

    可慨也夫。

    鳳凰麒麟,為宇宙間瑞物,雖後世不可常見,然天下未嘗無是物也?性之在人亦然,雖梏亡之餘,未有無發見之時者。

    但其發見者,至微而至暫。

    不留心存養,旋複失之。

    孟子教人,慣于此處下手,令人反複求之,而自得其本心之所在。

    故其言切而易入,辄使人愀然如有所失,恍然而大悟也。

    古今善教多方,愚謂當推孟子此法為第一。

    如《牽牛而過堂下》章,及《墨者夷之求見》章,皆翰鼎平日願書萬本誦萬遍者。

     予與家沐吾兄維鼎夜談甚歡。

    沐兄善人也,因乘機偶箴予過,予深感其關切之誠。

    起而謝之,沐兄始坦然罄所欲言,一時得悟前非,受益良非淺鮮。

    人生所以貴虛心以求直言也。

    若稍有含怒意,則人雖關切,亦未敢輕言也。

    學者可弗慎欤? 予平生性急,而作事頗因循,不自知其何以相反。

    故人楊恕齋曰:“子非急也,蓋燥也。

    &lsquo燥&rsquo字為害甚大。

    燥則拗,拗則暴矣,慎宜救之以忍。

    ”此言切中病痛。

    予甚感服。

     壬申秋九月,一夜與予妻閑話。

    因出示七月所記樾珊公往事,孝友至性,恻恻動人。

    循環朗誦,紙上風生。

    予妻低徊慨歎,因述公六弟婦,辛未冬來我家,話及庚午春,其冢子桂森,患痘垂危。

    幸遇伯父在家,竭誠救護,得獲生全。

    談次哀哀以泣,情不自禁。

    蓋庚午春,吾邑饑荒,痘風甚熾,死者無算。

    桂森病此極烈,家無隔宿糧,遑問醫藥。

    人心皇皇,慮其萬無生理。

    而樾珊公居憂在家,日亦無所得食,以急務将赴省垣。

    念桂森方病,出而複返者至再,坐立不安,為延醫診治,刻刻入房,詢其藥餌飲食所需,多方謀備。

    夜半亦數起,走視病狀,諄諄誡弟婦,時以藥餌飲之。

    及稍安,則向母夫人靈座前焚香告慰。

    桂森以此得無恙,而面目頓改其初。

    即謂天憐我公,特為生全是兒可也。

    又聞予仲弟晶鼎告言,庚午歲暮,一日侍公坐。

    方與話事,忽見公側耳作遙聽狀,愁顔勃見。

    适仲弟有所問,亦未遑應答。

    初不覺其何為,既而聞公歎曰:“此何堪?吾聞此,如剜心頭肉也。

    ”仲弟谛聽之,則公六弟咳嗽甚劇也。

    凡此種種,皆家人兄弟之常事,本無足異。

    然苟非有深愛深痛于其中,而能有是狀耶?翰鼎所為每一念及,辄于我心有戚戚然,歔欷而不能自禁也。

    嗚呼!世俗方習于澆漓,往往塗人其骨肉,而不覺其難安。

    是豈其天性然耶?抑亦梏亡而不自知耳。

    今幸見此一碩果也,而能無景慕流連不置哉? 又九月下旬一夜,翰鼎侍繼母閑坐。

    母氏話及樾珊公孝友至性,因顧謂族子某曰:“凡人父母,愛子固無厚薄。

    然于家計之尤窘迫者,憐之倍切。

    欲谕其稍能得食之子,分潤其兄弟,又恐苦以所難。

    此心之輾轉何如也?而為是子者,竟能曲體親心,潛消其隐痛于無形無聲之表,苟非愛父母之深者,而能有如是之苦心孤詣乎?此進士公之所以為孝子也。

    處小康之境者,為此尚無難為。

    而公則以貧困拮據之身,始終行之而不吝也。

    而為之内助者,亦能體老姑之意,遵夫子之命,行之數十年而無怨詞,亦可謂孝婦也。

    嗚呼!可以風矣。

    公平日教人,纏綿剀切,竭誠開導,倘能天假以年,沐其教澤者必更多也。

    愧激流俗,不在此乎?今若此,吾鄉之不幸也。

    ”悲夫!母氏言訖,時庖丁熊某在旁,亦進而慨然交頌。

    蓋熊某昔嘗服役樾珊公家六年,習見其種種行事。

    因為予曆曆言之,相對凄然泣下。

     己未元日,館居無事。

    鹇兒侍坐,以資承歡。

    予因感念往事,誦及羅西先生之文:“忠臣私其君,孝子私其親,貞婦私其夫,皆私也。

    而綱常系,名教昭焉。

    ”鹇兒曰:“自古聖君賢佐,竭蹶不遑,皆為天下之公也。

    豈可視此為君上一家之私利哉?忠臣私其君一語,于理似有未安。

    ”予曰:“是文也,非此之謂也。

    羅西之意,蓋因為尊者諱,為親者諱而言耳。

    以吾君視他國之君,則吾君自為尊親并至。

    他國之君,是則是,非則非,但不居其國,即無所諱言。

    此孔子在魯,所以對季康子,而直指衛靈之無道也。

    若于吾君,則大不然,雖進谏有書,苦口批鱗,猶自密焚其草,而不忍彰其過舉,使暴露于群倫。

    此孔子在外,所以對陳司敗,而徑稱昭公之知禮也。

    此即忠臣私其君之一端也。

    ”鹇兒聆此,心境為之一開。

     宣統三年辛亥元旦之明日,家阜薰偕佑書、潤腴父子過訪東堂。

    佑書者,此宅舊主人也。

    己酉冬,鬻屋于予。

    庚戌夏日,甫移居市中耳。

    阜薰請觀西宅,時甲麐兒經營西宅,甫告成功,煥然一新。

    阜薰稱羨無已,而佑書、潤腴始終緘默低垂,予顧之,心為愀然不安之至。

    蓋故宅滄桑之感,人情自有同然也,至哉聖言。

    “恕”字終身可行,誠無以出其範圍矣。

    願與吾諸子群孫,一共勉之。

    周成王《微子之命》曰:“作賓于王家,與國鹹休,永世無窮。

    公平廣大氣象,洋溢簡端。

    ”誠哉古今之至文也。

    周家父子兄弟,聖聖相承,乃得鑄成累代成康令嗣。

    薰陶漸染之功,其關系豈淺鮮哉? 群孫常環侍左右,予每顧而樂之。

    因對所親,自叙平生至願:榮華富貴,皆在所後,惟望子孫留心正學,他年得蔚為名儒,則真使吾九原含笑矣。

    群孫勉乎哉!然予所謂名儒者,蓋嘗持平用中,酌取古人程式,以示周行,非泛指古今人物而概期之也。

    曾文正公《聖哲畫像記》雲:“文周孔孟,班馬左莊,葛陸範馬,周程朱張,韓柳歐曾,李杜蘇黃,許鄭杜馬,顧秦姚王,三十二人,俎豆馨香,臨之在上,質之在旁。

    ”以上蓋三十有三人,而稱三十二人者,殆下筆時,偶忘程子之為雙鳳同飛也。

    在曾公本意,專示子孫以誦其詩,讀其書之要路耳,不必幾及乎其人。

    是以擇取古今人物,不嫌高下懸殊,判若天壤。

    不然,匪特文周孔孟,天際神靈,可望而不可即。

    即周、程、張、朱五子之學貫天人,亦豈後世可多得者哉?翰鼎平生所景慕之修己安人,體用具備之名儒,頗以範希文、司馬君實、韓退之、歐陽永叔四先生為高下适中之詣,亦猶布帛菽粟,為人生日用必需之珍品也。

    願吾子孫有志法古者,朝夕馨香奉之。

    濂溪周子雲:“伊尹、顔淵,大賢也。

    伊尹恥其君不為堯舜,一夫不得其所,若撻于市。

    顔淵不遷怒,不貳過,三月不違仁。

    志伊尹之所志,學顔子之所學,過則聖,及則賢,不及則亦不失于令名。

    ”嗚呼!此至言也,可勿敬讀而深思之乎? 裡人有饋生魚者,予對使者婉辭。

    不聽,旋力卻之。

    又固請受,終乃作色而遣之,始攜而去。

    予蓋逆知此人,将有不情之請,而先以此微示結納也。

    可哂哉?同日,又見一人折紅桃三兩枝,以授勳孫為戲具。

    予甚以為不可。

    蓋予正教兒孫以勤恤生物,俾培蒙養之基也。

    而愛人以姑息者,乃以是舉為納交之具,不得不正言而譬喻之。

    麐兒聞予言,急奪取此花,插瓶水中,以期略為滋養,補救萬一雲。

    惟是日有裡人朱君過訪,翚兒詢其來意。

    則因荒山亂冢累累,有需趁清明時節,略加培補者,欲商請合力為之。

    予蓋熟聞此君,家學淵源,累代好為澤枯善舉也。

    亟命翚兒資助之。

    凡此種種細故,平時固多有之,不勝筆記,且亦不暇筆及也。

    今日稍閑,偶彙記之,亦未必非子孫蒙養之一助也。

    蜀漢昭烈帝臨終訓太子雲:“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後儒稱此二語,實聖賢遷善集義之功。

    不意英雄人能見及此,而不知東漢諸儒。

    昭烈少壯時,頗能晉見周旋,傾誠師事,多聆訓誨,薰陶漸染之功,其關系豈淺鮮哉? 孫男有詢之生也,予方客遊武昌,聞報而喜,答書翚兒,借以垂為晚年家訓。

    其略曰:吾每覽汝兄弟及群孫歲月日時八字,其中教養兩大宗,多發源于歲星之祖澤,今新孫男亦然。

    益信我高曾祖積累之久,殆将佑啟我後人也。

    觀夫善種流傳數代,久而不衰。

    吾于是益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