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女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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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對我說他不知道你是我的父親,我父親說,哪有的話?我早和他同鄭桐荪兩個人說過,我的女兒在南京做中學校長,他還和我說過我們家真開通,興女學這樣早,昨天對我說話時,也像譏笑我的樣子,可想一個女子要解放出來做事是不容易的事。

    我想你還是早點回去,最好明天就走,免得人亂說。

    我也沒有說可否,就催我父親同我出去玩玩再說。

     我父親意思想由他做主人請他們校長和鄭兩個人同吃晚飯,我不要,我們兩個人就帶了一個聽差的找了一個叫同和居的飯館靠江邊的地方吃了晚飯,談了很多的事,也說到出洋。

    我說一切都弄好了,我想早點辭職走,柏大約不肯,總須一年滿了才放我走。

    但是我父親贊成我早離開好,并指示柏這次招待我的不當,外頭各方面都亂說,又叫我第二天走,并且告訴我他自己也不想在安徽呆久(鄭也想的,因為師範辦的并不太好),也許不到暑假就走。

    我倒過頭來勸我父親,說人家亂說不要緊。

    一個女子要出來做事起頭一定要有人肯犧牲名譽,才能做的出來,可是自己做人要正派,行為上談笑不要緊,羞羞答答的還不脫女人的習氣又何必出來呢?我總覺得我們應該打破男女的界限,除了戀愛上,大家在一道做事不要想有男女的分别就好了,總要有人肯起頭這樣行,才能提倡呢。

    我父親說,你想的都對,以後看你行吧,我當然也不來幹涉你,隻希望你争氣,不要失腳就好了,不然人家都說我給你慣壞的。

     第三天早上我打電話問柏能不能給我的船票改提早三天,今晚就回去,沒有大菜間也不要緊,就官艙也可以,因為此地沒有事了,地方又不好玩。

    柏在電話内笑笑說,一定要回去我想法子,到這兒來吃中飯談談再吃了晚飯上船好不好?我說不了,我還去買東西,晚下午再來辭行吃晚飯,你要不要帶東西回去?他連說好好,我從來沒有帶過東西,請楊先生給安慶有的好東西都買點帶去吧。

    我也不管他說真的還是好玩的,我和父親兩個人就真上街買了一大些東西,安慶的蝦子豆腐幹幹濕兩種,和蝦腐乳,是中國最出名的,醬小菜也好,我買了四十罐。

    還有一種秋石,相傳治吐血的,也買了二十塊,幹成青魚兩大條。

    又同我父親到江邊吃了午飯,看長江真好看。

    同時又到船公司去問了當天晚上有什麼船回南京,恐怕柏不放我走,告訴我沒有船我可以自己走。

    一切弄好了和父親說了再見,才到幫督府去。

     柏一見我就笑笑說,是不是老先生要你回去?我說父親說無事早回,對于學校不應曠職太久,我自己也覺得無聊,城這樣小也不好玩,所以還是早回去。

    柏說像楊先生這種人是沒有人敢侵犯的,不過風氣初開,免不了人家說閑話。

    我因要打破風俗,所以不顧一切這樣做,我想楊先生一定也同意。

    我看他說破當然更說的大方一點。

    我說我不在乎,要是怕,我都不出來做事了。

    我是提倡男女不分界限的。

    品行上當然要守規矩,那樣才可以開人風氣之先呢!柏說那自然,像楊先生這樣處處謹慎,是不怕的。

    像我們老太爺,起初懷疑我為什麼請這樣年輕的校長?别人也說。

    現在他老人家每次見我總說楊先生真不愧大家風範,要我内人和舍妹朝夕跟楊先生學。

    我又提到我願意早出洋,柏也答應我,說請你自己找人代替,等我這回回南京時,對江蘇教育廳和學生訓話時提提。

    不過我聽見學生說不放楊先生早走呢。

    我倒希望楊先生早點學成,将來給社會盡義務。

    他同時又低聲對我說,我們革命黨中還有許多問題呢,内亂還不知到何日為止。

    革命不是這樣容易成功的,我們是亂世破壞的人才。

    楊先生!你們才是将來建設的人才呢,領導一班人造出新的中國來。

    他說完歎歎氣。

    吃完晚飯雜七雜八的談到了十點半,上船還是祁廳長送我上船的,又派了一個衛隊送我,因為我不要祁單獨再送我了,也不準他們再派軍樂隊。

     我上了船睡覺老睡不着,心裡就惦記柏文蔚說的革命黨中還有許多問題,不知是許多什麼問題。

    我在床上隻聽見“江寬”号那天平式的大杠杆慢慢一上一下的籲氣的聲音,一夜到天亮好像盡在說: “籲&mdash&mdash許多, 問&mdash&mdash題唏! 籲&mdash&mdash許多, 問&mdash&mdash題唏!” &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 &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 &hellip&hellip&hellip&hellip&hellip 第二十三章 二次革命 第二天下午到南京,先一直回家,帶了不少的東西送大家,又回到學校,又到後面柏家也送了他們不少東西,大家都高興的不得了。

    柏的太太問我怎麼不多玩幾天?我回她等你到安慶去時我再到都督府内去多住幾天玩玩,這回住在女師範學校内不大好玩。

    她高興極了說楊先生!我若去時,你一定要再和我一同去,到各處玩啊。

     平安的過了八個月,柏從安徽省回南京來了,到學校來訓話(他每回來一次總到學校來訓話一次),告訴學生,楊校長不久要走,我已經答應請他自己找代替人。

    學生就大哄起來了。

    其時學生一共五百三十人,圍上講台要柏留我不要給我走。

    柏就對我說,不是我不放楊先生走,你看學生這樣如何辦法?我那時隻得說慢慢再說,我來對他們解說好了。

    到下午下課時二十幾個代表都來了痛哭流涕的留我,說楊校長學醫,将來也是給社會盡義務,現在做校長領導學生也是給社會盡義務,有什麼分别?何必舍現在而求将來?我對他們解說,教育不是我的專長,我從來沒有學過教育方法,隻能淺近的指導你們不是我所願意做的。

    并且教育人的人不是說我比你們多識幾個字,多看過幾本書,不能算就可以教育你們。

    應該請教育專家來正式辦學校,而中學是教育中最要緊的基礎,不應馬虎。

    我的學醫将來是我自己本人成功一個專家,又可以救社會,并且中國現在很少女醫,而極需女醫生。

    辦教育人多,而去學醫的人少。

    他們也不聽,我也不再說,因為他們隻留而已。

    以後天天鬧,我又對他們說日子還未到,等到了我必預先聲明的,到那時候再說,自己想或一溜了之,一面我就留心找代替的人。

     我的亡友林貫虹的姑母(即大名鼎鼎的林則徐的孫女,就是辦南京第一旅甯學堂的校長沈士培太太)學問向來出名,又是教育文學大家,又是老革命,我就先請她來做教務長,打算以後請她代替自己做校長。

    我雖然在交際中見過多少次看她為人恭敬客氣而帶有架子,我想她三代大官之後,自己又是大官太太和有學問,自然有點架子,我想她來辦學校做青年的領導者,不會擺出架子來的。

    不料她一上任就帶了廚子和聽差老媽子來,五個用人,還另外要廚房飯廳。

    我定的吃飯規矩,是每桌八個人帶一個教職員在内,我自己也同吃。

    對廚子是若有一個菜不幹淨,罰兩個菜。

    她來了樣樣須另外。

    我再三解說,她回我,你真太講革命了,上下都不分了。

    我說沈太太,你不是革命先進嗎?你這些上為什麼不改革一下,為青年的領導作榜樣呢,還要擺官架子,還能做革命的先進嗎?(豈知幾十年來老革命家多少皆是如此可歎的很。

    )我這樣一問,問的她臉紅了,無法回我,就對我說,你應該叫我姑母,因為你是貫虹的好朋友和姊妹一樣,所以我比你長一輩,這個上沒有革命吧?以後我就叫她沈家姑姑。

    我笑着對她說,你要知道我對父親還要革命呢,對姑母的命令未必從都服的。

    她無法也隻得笑笑而已。

    過了兩個月下去,她對我倒一點無問題,但是董事會和校内教職員學生們都不滿意,大家都對我說不能走,柏文蔚也對我說楊先生另想辦法吧。

    因此我總急的不得了。

     有一天黃炎培來學校參觀,因為這個學校算是安徽和江蘇兩省合辦的,那時黃是江蘇教育廳長,因柏文蔚多數時間在安慶,所以有好些事都是和他去接頭。

    那天參觀學校後柏請他們吃晚飯,李烈鈞等人在座,也請了我去。

    談到接續我的人不合式,黃炎培就用一種責備我的口氣說,楊先生,我們不能因人成事,我那時正煩心這個事聽了更生氣的回他,我也不是因人成事,我是以事找人,我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走也可以,不過我負責在先,我總應該好好有人接續下去。

    李烈鈞大笑解圍的說,楊先生何時有空到江西來玩玩,我必以上賓之禮招待。

    我又回他,我到各處是辦正事的,并不是到處去出風頭去的。

    柏文蔚看我不耐煩的樣子,隻得又解說楊校長是書香世家出身,不慣到處行動。

    我又回他,不對,若說古禮男女授受不親,我現在根本不應該和你們諸位一桌吃飯。

    他們都覺得我是不耐煩了,樣樣都不對,就談些别事了。

    我知道因此這學校還是我的責任,我反倒不能不管了,所以我又呆下來再另找人。

     正在這時國家改變起來了。

    大家都知道那時的北洋軍閥袁世凱等對于國民革命根本是貌合神離。

    等到袁世凱競派人在上海給宋教仁殺了,那真正的革命不能再等了。

    其時陳其美也在上海,柏文蔚、李烈鈞等也是主動人物。

    這就是一九一三年的所謂二次革命。

    張勳就告奮勇來打南京,兩面打了十二天,柏忽打發人來叫我去談,看這個樣子革命黨要敗,請楊先生給學校解散,學生和教職員無家的一同同楊先生來上海,我設法給他們錢回家。

    楊先生你的身家恐已加在我們革命黨内被累了。

    尊大人所在之處恐也靠不住了,你告訴府上一聲,一同到上海吧,我自然想法維持。

    上海租界協平裡我們租了五幢房子,可以大家先搬到那兒再說。

    我回他一切遵命辦理。

    我大家庭不要緊,因為在南京誰都知道,就是張勳進城也不要緊,我帶我母親和一個弟弟走好了。

    可是我不住你們一道,我另住在我的朋友林家,他們也住在協平裡,教職員學生住你們那兒。

    柏說好,我們再見吧,也許不能再見了,就握手而别。

    因其時柏、李兩督軍是在前敵的。

    柏家當晚就全走了。

    其父再三囑我要到上海,我答應他們了。

    第二天解散學生,剩下來七十三個人和我的父親弟弟一同到上海25。

    給學生交代了,我就到林家住去。

    他們勻了一樓一底給我們住。

     又過五天革命軍一敗塗地,都到上海了。

    當晚十一點半柏的妹妹來叫我去看他,柏對我說,我現在隻有十分鐘和湯先生說話。

    我們幾個人就要離開祖國再等機會。

    這幾三千元解散學校方面,五百元給你老太太和弟弟暫在上海等你尊大人回來,三千六百元一個折子給楊先生到日本留學,因為你那安徽的省官費一定會取消的。

    現在我們此地男子今晚全走,隻有老父和二弟和内子寄在此。

    他們一點什麼都不懂,懇求楊先生給他們一同帶到長崎去。

    日本船位已托了正金銀行經理長川先生,到時他有信或派人來通知楊先生的。

    希望楊先生一定來,并不負我托,我們在日本再見吧。

    我忽然來了這樣一個重擔子,而又看他們如此的倉促,在友誼上我不能不答應。

    還有我向來的為人,在患難中什麼樣的重擔子我總負了責任不辭的(一直到現在我還是這樣做人),凡是我的朋友大約都信我這是實話,不是要做虛名英雄的,何況那時柏文蔚對我種種的恭敬我,和臨走給我各方面都關照到了。

    所以我就不顧一切慷慨的答應下來。

     我回家就給我母親和弟弟托給林九嫂。

    經濟一面我給預備了半年的。

    父親處去了一封長信(那時在海甯做鹽務知事),告訴一切,可是不能提時事,隻得提出洋事,同時把信的副張留給母親,恐父親收不到我的信,所以留一個副張以後給父親看,我以為這是最妥的了。

    沒有料到我父親對我一生最不滿意的就是這一次,以後來信責備我不顧名譽,不顧父母的生死,就出洋了。

    不過我自己問心無愧,覺得我沒有做錯。

    林家九哥其時也在第二次革命嫌疑中,所以我也勸他同行。

    隔了五天正金銀行來信說八幡九頭二等都歸我們用,唯報關時需要一個姓,我就給什麼人都姓了楊,算我的家屬了。

    三天就到了,我可暈的不得了,又忙,又急,又是初離國,還不知道父親的消息,所以在船上睡了三天沒有起床。

    船到時,怎麼全是日本人來接?其中一個日本人看像熟的不得了。

    中國幾次革命都是日本人包辦的,可是這個日本人是中國人。

    細細的一看,原來就是柏文蔚!他改了裝了。

     第二十四章 叫洋車到東京 到長崎後本想即到東京,後因柏文蔚他們留我多玩幾天,并預備給他的妹妹和兩個大兒子東子義子托我一同帶到東京住,由我關照和指導他們學,我就每早下山到各處去玩和林家九哥丙南和沁芳三個人一天到晚各處跑,吃日本飯。

    其時初革命時,日本對中國雖不大看得起,可是見面還不覺得太壞,就是路上小孩們總是“希那近,希那近”(支那人)的這樣叫,看日本住家路上都不覺得是到了一個外國似的,也不像我要受他們的教育的感覺,總像到了一個遊玩的地方。

    他們過日子好像在做戲做給我們看好玩樣子的,并且覺得在遠遠的一個西洋景裡頭似的。

    到海岸看見大貨船等等也不想到船是他們的,隻覺得他們在給人做事呢。

    房子就像玩意兒(日本房子小倒的确是小)排些紙燈籠。

    我很失望的心裡想,這個國就是我要求學醫的地方嗎?每天自已問自己好幾遍。

     有一天晚上睡下來了,聽見隔壁柏文蔚和太太他們的聲音不停(隻隔一層紙門),并且有敲東西的聲音。

    我就問,你們做些什麼,還不睡?他太太唏唏的笑說,楊校長來看看,我們做什麼。

    我推門一看,一地的東一堆金首飾,西一堆金鍊子等等都敲破了。

    我驚奇的不得了。

    他太太對我說因為他們大家都沒有錢了,等的錢還不知有得來沒有得來,所以給首飾都毀了拿出去換,好換一點。

    教我們等幾天也是等弄錢給他妹妹和兒子們,才能和我一同走呢。

    我心裡覺得很慘的,他們一下台就如此了。

    我問柏文蔚這些東西一共可以換多少?他說不過七八千而已,可以維持兩三個月。

    南洋大約總可以彙點款來接濟,否則大家都要餓死了。

    我說你們為什麼不早點準備呢?他說,我們革命的人總是朝不保夕的,過到那塊是那塊,從來不為個人生死着想。

    我想了一下,我說,你給我的三千六百元我不要了。

    你們毀首飾用,我也有千元的首飾。

    何不大家一樣過呢?我到東京連你妹妹和兩個兒子有四個人,你們這兒連同志們有三四十個人呢。

    (那時日本的生活每人隻三十元一個月連吃帶住在内就可以了。

    )有我這一筆你們可以多放心點。

    我拿一百元現洋去。

    (我們車票都買好了。

    )柏再三不肯,眼淚都下來了說,楊先生若是這樣我如何對得起你?若不是因我要留你在學校多做半年,你已到英國了,怎麼能跟我們一道吃這個苦呢?現在給你英國改到日本已經覺得對不起你了,怎麼還讓你孤身無錢,帶我的妹妹和兩個小孩到東京去上學,絕對不可能的。

    我說我覺得一點不要緊,并且日本這個樣子我也許不想呆下去。

    我現在也有金器可以支持半年。

    你妹妹也有點首飾。

    (其妹首飾并未告訴他們,早知他們要毀了用的,所以她的未拿出來,被我說破了可糟糕了。

    )你兩個小孩用不了多少錢。

    他們若是支持不下再回來,或者你南洋款到再給我也一樣。

    我說完就給正金銀行折子拿出來了給他。

    以後他再三推來推去才說定我拿五百元,再帶五百給他們妹子和小孩,其餘他們暫用,以後南洋款一到就彙給我。

    柏接折子的時候握着我手很長不放說,我們革命黨裡人都像楊先生這樣就好了。

     第二天十點我們就上車到東京,林九哥丙南也一同走的。

    柏的父親還對我磕了一個頭,說他最小女兒和孫子将來的成人都都靠我了。

    (實在女兒也沒有念書。

    兩小孩,不久他全家,也來東京住,就什麼都不念了。

    柏文蔚自己就到南洋去了。

    因他們人雜,我就和他們分開讀我自己的書。

    )上車後我因頭一夜沒有好睡,又暈車,頭痛的不得了,每到一站停停我才睜開眼看看,所以也沒有到飯車去吃飯,拿來的都是一盒一盒的冷飯臭魚,兩片黃蘿蔔。

    林九哥也同行,他吃了一口冷飯在嘴裡咀嚼半天不咽下去,還搖頭做詩,我看見他搖頭給我搖的頭更暈了。

    以後我們發見可以叫大碗飯來吃,叫“井”(讀どんぶり),一個好看極了的大碗,有蓋子,裡面大半碗熱飯,上面有炸蝦或有炸的素菜,或是鴨蛋加點鹵子,碗蓋上面有兩塊黃蘿蔔,隻要三毛五分錢。

    還有一種冷飯,用海帶卷起來,每份六個,二毛五分錢。

    喝的有牛奶咖啡,或一小壺茶。

    也有西洋料理。

    我們五個人一個日本字不會說,總用紙寫,因為當年日本人認得漢字的多(不過有些字,字雖一樣意思大不同)。

     我一天一夜真覺得倦的不得了,想路上下來住住,可是話一點不懂,又人那麼多,真是度日如年,忽然看見大阪車站,我們說下來住一天吧。

    幾個人就給随身的東西拿下來了。

    到車站裡面給了一個紙條子給站長,要到一個旅館裡去住一夜,說明不要太大的要中等的旅館。

    他就給叫了四個洋車拉了幾條街。

    我們一看雖走了幾條街,還是回到車站左近,知道被騙了。

    到了一個富士屋旅館,一下車兩個下女出來就給東西拿下去,帶我們到一個很清淨的屋子裡,十二塊席子;又給兩扇紙門往兩旁一推,又是一間八塊席子的還有一點小極了的小院子,一個廁所。

    她就“喔枯桑,喔長桑”的亂叫了一陣,我們也不懂就點點頭而已。

    (以後懂了才知道叫的是先生太太,那時隻有先生小姐,不知他們給我們當中那個當了太太了。

    ) 我在車上沒有很吃東西,下來這一走好多了,覺得餓的不得了,寫條子問她要飯吃。

    她拿了一個單子來。

    我們隻看見有松菌和雞鍋。

    林九哥說,這個好吃的很,我聽見我弟弟妹妹說過的。

    我們就點了那個,價錢隻得一元五毛一個人,我們也覺得便宜,叫了五份。

    拿上來了一小碟一小碟的,一個下女教我們怎麼樣做,我們還照中國樣吃法,先不吃飯。

    她看見我們一下就吃了,又下去拿上來,我們一下又吃了,添了三次我們才吃飯。

    小極了的碗,每人吃了三碗飯。

    那個下女在旁邊添飯拿東西勤快的很。

    我們說日本下女真好,比中國的懂事,又識字,我們到東京一定用一個下女做事,(那時隻五元一個月的工錢)。

    吃完了拿了一個帳單給我們,一看吓了一大跳,因為我們想凡是她拿上來的東西都在賬内的,沒想到添一碟加一份錢(比原來的少一點,每份一元)三元半一個人,外小賬。

    我們大家看看隻得給他二十元,找回二元五毛。

    我想照中國規矩給一元五的小帳總夠了,哪知那個下女磕了一個頭還等在旁邊不走。

    林九哥對我說,他弟弟對他說過的日本小賬多,我就給那一元也給了她了。

    哪知她還不走,又磕了一個頭。

    林九哥氣起來了,用袖子一舉(他穿中國衣,中國樣子。

    )叫他出去。

    哪個下女想到他要打他呢,快快的跑了,嘴裡叽哩咕噜的一路罵出去了。

    我們也不高興的很,總說日本人欺我們。

    (若是知道的話一點不會錯,也不會誤會的不高興的。

    ) 第二天早上就叫她拿日本的早飯來吃,是一碗醬湯加幾個蛤蜊,兩片烤海帶,一碟醬油泡海帶卷子,裡面放一條小幹魚,三片酒槽醬瓜,每人一小木桶飯。

    他們四個人都不想吃,我可是喜歡的不得了,因為我早上喜歡吃新鮮飯,那些古裡古怪的菜我總喜歡嘗嘗的。

    (我以後在日本六年那幾種東西我一直喜歡吃的,中國學生都笑我。

    )結果我一個人吃了兩份。

    他們勉強也吃了一點。

     下午我們還是搭第一天下來那個鐘點的車。

    一到車上我又不舒服了,又是一天半和一夜,我們看見了一個大牌子說:“東京驿”。

    我們說好了,到!我們全下車了。

    車上多數的人也下車了。

    我們找接我們的人也沒有,想一定沒有給我們找到房子或者他們忙未來。

    (因為我們在長崎動身前寫了一個信給林九哥妹妹的一個同學朋友叫蘇淑貞的托找一所小房子,若是有空的話也請她到車站來接一接,不過醫學生忙的不得了,我們并不望她一定來接。

    )我們照例又是一個條子叫了四輛車先到旅館,想等到找到了朋友家,有了房子再到行旅倉去拿大件東西。

    到了橫濱屋,住下也很好。

    這次不敢亂叫來了,就叫他們拿例飯來吃。

    本想當天就去找蘇去的,因為我一路暈車,林九哥和沁芳都說已經住下旅館了到明天再去吧,休息一晚再說。

     這天晚上我們大家發現了一樣怪事,就是下女來鋪被時每人隻有一床被,上面一件大棉衣又厚又硬,不知如何辦法。

    下樓找了經理來用手比給他看。

    他笑的不得了,他穿起來往墊被上一睡,給我們看。

    并且兩個女人的枕頭更可怪,是一個元寶式的木頭墩子,上面加一點小園枕頭,硬的不得了。

    兩年以後我才知道那個是給日本女人梳的頭放在外面睡的。

    我們既然知道那個就是被,就拿他蓋在身上睡。

    當然不會照日本人的樣子來用他。

    枕頭就用一個他們屋子裡的方綿墊子(這個方綿墊子就是日本人屋内的椅子一樣作用。

    )隻過來加自己的一塊手巾在上面用了。

     第二天吃完早飯,我們就叫旅館内給我們叫四輛東洋車到牛込區朋友家去。

    下女去了半天,回來隻對我們搖頭和甩手兩面搖,表示不是。

    我們又怪極了,我們就自己下去到門口問他們,叫他們叫車。

    他們電是搖頭,大家對面看了半天,她用紙寫了告訴我們可以坐火車或電車去,洋車須三四個鐘頭而太貴。

    我們想日本人又來欺我們了,反正到了那個地方蘇家會知道的,就不會再受欺了,我們就叫他們叫了四個車在門口等着,叫他們四個人就上樓去取東西,我一個人站在門口等。

    一會兒來了兩個中國人,這個掌櫃的就告訴他如此如此。

    那兩個人就過來問我,你到什麼地方去?我回他們要到牛込區去。

    他回我這兒沒有牛込區。

    我說一定有,就在東京女醫學校旁邊。

    我想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