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撤退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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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午飯,因為大辣椒炒小辣椒,我們聞了打噴嚏不停,吃到嘴裡更受不了。

    我對他們說現在避難期間,第一你們不能廢學,因為這個仗不知何日才能打完,不管到什麼地方隻要有學校一天都得讀一天書,第二學費付出去不容易,連維持家用和我們吃飯都得省下來給你們進學校用,如何能半途而廢呢?三女來思她是和大女如蘭另進周南學校,她就不平的在旁邊多嘴說,媽咪你不要罵他們,你自己去查看查看就知道了。

    我一想她說的不錯,第二天送他們到學校我就一同去了。

    哪知一進學校大門就打噴嚏不停,再看他們用一個大木盆給些辣椒大的小的綠的紅的放在一道,再用一個月牙刀從上面往下舂,連辣椒子都在裡面,一面放點鹽一面舂,他們自己也打噴嚏不停。

    我問他們做什麼?他們回答我說做菜用的。

    我可相信外省人不能維持下去了,而小孩們更難呆下去,隻得給花的錢忍痛叫他們三個人退學。

    可是“大辣椒炒小辣椒”這句話,一直留傳到現在還常常說呢。

     沒有過幾天日本飛機又追着我們大家到長沙了。

    頭兩次沒炸,隻放警報。

    外路去的各大學和中央研究院的人都避難到聖經學院地下室去,算是防空壕。

    元任對蔣夢麟說這個辦法不好,萬一一個炸彈下來,學術界要人全完了,一個不留,他還改編了外國成語說:“不要把所有知識階級放在一個地窖子裡,(Don&rsquotPutalleggheadsinonebasement)”。

    蔣搖頭說真沒有辦法,隻這個地方結實一點,若真的再來炸,隻得又撤散到别處去。

    我們定的再退就是到雲南。

    但這麼多人和經濟兩個問題,都是不容易的事,一連避了三次,大家就公舉蔣先到雲南去一趟和省長龍雲接頭。

    我們在避難中也有些笑話,比方鄭桐荪太太(陳省身的嶽母),她本來患血壓高,平日連走路都坐輪椅。

    警報一來了,她就大跑起來了,從住處一直跑到聖經學院地下室,大家都希奇的不得了。

    我說這不是怪事,因為一慌張,就忘了自己,并無大害,隻不要提醒她就無害的,這都是心理作用。

    一次我正在住處等小孩回家和唐生智的侄女婿在走廊說話,日機就在頭上飛過,裡面的人都看得見,和在南京一樣的低飛。

    十一月二十四日這次可真轟炸了,地方在火車站,傷了很多人。

    一點鐘後湘雅醫院有人打電話給我,叫我一同去救受傷的人去,因為我一到長沙後就加入了紅十字會服務。

    到了火車站,看見他們亂的一塌糊塗。

    醫藥材料都沒有,受傷的人也無處送,隻得就地安插。

    好在火車站地方還大一點。

    還有一陣人啼啼哭哭的,我問為什麼?他們告訴我車站旁邊一個禮堂辦喜事被炸中了,新郎未死,而新娘隻存了一條腿,還穿着紅繡花鞋呢。

    我趕去看已搬走了。

    我看沒有需要我的事,就回家。

    大三兩女也正回來,一頭灰土,因為她們正由周南學校派出去慰勞軍隊。

    大女是在軍樂隊裡,她們到了半路轟炸機到了就避在路邊小店門口,震動的一頭的灰土,老三說幸虧炸彈沒到我頭上。

     如此接二連三的來了幾次警報。

    大家又商量往後方撤退了,元任和濟之就去和一位姓徐的接洽車的事,陶盂和也在内。

    元任的意思是要退就退到最後方,而他們還要先到陽朔,說向來聽說桂林山水甲天下,而陽朔山水又甲桂林,所以要到廣西去。

    元任那時自然無心思去玩山水,而且我們家産盡亡,他身體又未複原,當然不在乎這些上頭了。

    他就說若退就退到雲南和各大學在一道最好,所以另和章元善坐華洋義赈會的車子一同到雲南。

    夢麟和月涵也非常贊成此舉,并且托元任先到雲南後和建設廳長張西林,教育廳長龔自知給各大學接洽住處。

    因夢麟去過一次還未談妥,所以要元任再和他們談妥一下,各大學再動身前往。

     二十七年一月十二日從長沙動身(史語所和社會研究所已走了)。

    因别人不肯帶張奚若和丁緒寶兩家人走,我就和章元善商量,大家擠擠好了。

    章雖然是個獨斷的性情,但是被我一說答應了帶丁家,因為他們有小孩子。

    同車還有張紹鎬家,也是有小孩子的。

    好在是一大長途汽車,再加一輛小點的私人汽車,一共廿八個人上路。

    一路争吵的事雖然很多,可是章隻聽元任和我的話。

    路過廣西省城桂林,到處很難找旅館,也因為那時撤退後方的人太多了,而史語所和社會所等人還停留在城中一個大旅館内未能動呢。

    因為省政府還未撥車給他們,停在那兒不能動。

    我們到時無好旅館住,隻得住在一個車夫們住的旅館内。

    第二天章帶元任去拜望省主席,元任說我不要去看這些大人物,章說不能不去,因由廣西經過鎮南關、諒山這一帶非由省政府派車送不可,否則不能去,而你老兄又是多數人知道的,去一下效果很大。

    元任無法隻得和他去了,那時省主席是黃旭初,哪知一見到他就和元任說:趙先生我天天辦公前總和你談談天才去公事房。

    元任莫名其妙的望着他。

    他又請元任二人去到他休息室内去看看,他們兩人更莫名其妙的對看着,還以為他有何秘密要談,隻得跟着他進去。

    到那兒一看,不覺大笑起來。

    原來他的床前放了一套元任做的國語留聲片,有一片還在機器上轉動呢,他說每日我至少都要聽一刻鐘或半點鐘我才辦公呢。

    他去停機器,章偷偷對元任說我們的車子一定要的到了。

    黃回頭說你們來要車的?到哪兒去?章說華洋義赈會同人家眷往雲南退,中央研究院一部到陽朔,趙先生一部也到雲南。

    他問一共要幾部車?元任回他語言組還有幾個人加入,一大一小也夠了。

    我們還要在此地等人來加入,還待四五天才能動身。

    他一口答應照辦,并且請元任他們第二天吃晚飯,又問下午在旅館不在?章趕快回他我們因找不到地方住在一個小旅館裡,不必勞駕來看。

    元任就說下午還要去看别的部分人,明日一定再打擾吧。

     回旅館告訴我們走的事辦妥了。

    元任還要去看看其餘停在大旅館裡一班人。

    一見到他們,他們就問你們到雲南去的,為何也來此地?我很快的回他們也來看看山水的,濟之倒老實回說他們在此不得動了,等車還無消息,問我們如何?也是我回的很快一切辦好了,四五天就走。

    濟之問如何辦的?元任告訴他章帶去見省主席他一口答應了。

    大家哼了一聲不響了。

    第二天早他們來看我們,笑我們為何住在車夫旅館裡?我實在忍不住隻得又回他們,我們雖住下等旅館,可是省主席還要來拜望我們呢,比住在大旅館裡無人問的好多了。

    大家對我瞪瞪眼,我的做人從來不喜歡人家刻薄,但是若遇到刻薄人,我可以比他更刻薄的回他。

    大家彼此挖苦了一陣,他們就談到正事上去了。

    濟之等托元任當晚吃飯時和黃主席催運送的辦法。

    (那時好象廣西省内一切運送等等車輛,必須歸省政府的批準方能行動似的,我可記不清了。

    )那天晚上元任就再三和黃旭初提到此事,他一口答應照辦。

    他沒請太太們,我就提議去吃特别廣西飯館。

    本想吃他們的特别點心的,可是四點鐘以後就沒有了,也不會點廣西的菜,随他們拿來,哪知和湖南菜相象,多數是鹹魚臘肉等等。

    第二天中午我們去吃他們的特别點心了和狸貓。

    下午車夫就來問何日動身?章和元任正睡午覺,我叫了問他們。

    章告訴我在廣西不能叫人家車夫的,必須叫司機。

    以後我們大家商量商量并無别的事須停留,不如早點動身吧,所以第三天一早就走了。

    出了省城到鄉下,章叫我坐小汽車先到一個地方打尖(吃飯)定菜等等。

    廣西的三餐飯同安徽一樣,早上是正式開飯,午餐不過是點心等等。

    可是我們這一班江浙人不慣吃硬的早飯,但是到了中午就餓的不得了了。

    小孩們聽說午飯由我去辦,都高興的不得了,大叫多預備一點。

    我到了鄉下路邊一個小飯館問他們有什麼吃的?隻有一大鍋湯在那兒煮着,挂了一隻雞和一塊肉在桌上,其餘什麼都沒有,連雞蛋也沒有,素菜更不用說了。

    而雞和肉上爬滿了蒼蠅。

    我想章最講衛生的若是看見一定不肯吃,我叫店裡人給蒼蠅打去放在熱鍋裡大煮十五分鐘,用醫學消毒的方法一定無害的。

    切了兩大盤,可是盤子用水來洗也髒的很,叫他們放在湯鍋裡燙一下,拿出來刀闆也夠髒的了,隻得就盤子切切。

    飯是蒸的當然無危險。

    他們一到大家就大吃大喝起來了。

    楊時逢就想說,我對他瞪了一眼,他就不開口了。

    我說幾點鐘以後我對你們說個好故事,現在大家安靜一點休息休息。

    一路風景真好看,大家又吃的飽飽的,高興的唱的唱說的說。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