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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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您就這樣留在莫斯科了?” “我沒想到他們來得這樣快。

    我偶然留下來的。

    ”皮埃爾說。

     “那他們是怎樣抓你的呢,小雄鷹,從你的家裡抓住的嗎?” “不是,我去看大火,他們在那裡抓到我,把我當成縱火犯交法庭審訊。

    ” “哪裡有法庭,哪裡就有不公平的事。

    ”小個子插進來說。

     “你關在這裡很久了吧?”皮埃爾問,快要嚼完最後一個土豆。

     “我嗎?上星期日他們把我從莫斯科的軍隊醫院裡抓來的。

    ” “你是誰,士兵嗎?” “阿普舍龍團的兵。

    害瘧疾要死了。

    他們撤退時什麼也沒有告訴我們。

    我們二十來個人躺在醫院裡。

    我們沒有想到,沒有猜到。

    ” “那,你在這兒煩悶嗎?”皮埃爾問。

     “怎麼不悶,小雄鷹!我叫普拉東·卡拉塔耶夫,”他補充說,顯然是為了讓皮埃爾便于稱呼他。

    “綽号小雄鷹,軍隊裡這麼叫我。

    怎麼不悶,小雄鷹!莫斯科——她是衆城之母。

    看着這一切如何不煩悶。

    可是蛆咬白菜心,自己先喪命:老人都這麼說。

    ”他又迅速補充說。

     “怎麼,你怎麼說來着?”皮埃爾問。

     “我嗎?”卡拉塔耶夫問道。

    “我說的:别看人聰明,上帝有法庭,”他說,以為他是在重複剛才說過的話。

    并立即繼續說:“您呢,老爺,有領地嗎?有房子嗎?看來,生活美滿!有女主人嗎?老父母還健在嗎?”他問,而皮埃爾,雖然在黑暗中看不見,感覺到了士兵的唇邊漾起了忍俊不禁的溫情的微笑。

    他顯然為皮埃爾父母,尤其是母親不在人世而感到難過。

     “妻子給您出主意,嶽母待你如貴賓,哪有自家父親親啊!”他說。

    “呶,有孩子嗎?”他接着問。

    皮埃爾的否定問答,看來又使他痛心,于是,他急忙補充:“沒什麼,人還年輕,上帝會賞賜,還會有的。

    隻要和睦地相處……” “現在有沒有都一樣了。

    ”皮埃爾情不自禁地說。

     “哎呀,你這個可愛的人。

    ”普拉東表示異議。

     “讨飯袋和監獄你都别嫌棄。

    ”他坐得更舒服些,咳一聲嗽,看樣子,要準備講一個長故事了。

    “給你說吧,親愛的朋友,我那時還在家裡過活的呢,”他開始講。

    “我們的世襲産業很富有,土地很多,我們農民過得好好的,還有我們的家也挺好,謝天謝地。

    七口之家的老爺子還親自出去收割。

    過得好好的。

    都是真正的基督教徒。

    忽然出事了……”普拉東·卡拉塔耶夫的長故事講他如何趕車去别人的柴林砍木柴,被看林人捉住,挨鞭抽,被審問,最後被送去當兵。

    “沒什麼,小雄鷹,”他微笑着語氣一轉。

    “原以為痛苦,其實高興!如果不是我犯了罪,本來該弟弟去當兵。

    但弟弟有五個孩子,而我呢,瞧,隻剩下一個妻子。

    有過一個女兒,但在當兵前,上帝就把她帶走了。

    我請假探家,我這就告訴你。

    我一看——他們過得比以前好。

    院子裡滿是牲畜,女人們在家,兩個弟弟出去賺錢。

    隻有米哈伊洛,最小的,在家。

    老爺子說,孩子都一樣:哪根指頭咬着都疼。

    如果普拉東當時沒有剃頭去當兵。

    米哈伊洛就得去。

    他把全家召到一起。

    你可相信,把神像擺在前面。

    米哈伊洛,他說,到這兒來,給他跪下叩頭,還有你,媳婦,跪下,還有孫輩也來下跪。

    懂嗎?”他說。

     “給你說,我親愛的朋友。

    在世者難逃去。

    而我們老是要評理:這不好,那不對。

    我們的幸福,朋友,就像網裡的水:你一走,鼓了起來,可是把它從水裡拖出來,什麼也沒有。

    就是這樣的。

    ”普拉東在幹草上挪動了一下坐位。

     沉默片刻後,普拉東站了起來。

     “得了,我看,你想睡了吧?”他說,并開始迅速畫十字,念着: “耶稣基督上帝,尼古拉聖徒,弗洛拉和拉夫拉①,耶稣基督上帝,尼古拉聖徒,弗洛拉和拉夫拉,耶稣基督上帝——憐憫我們,拯救我們吧!”他說完,深深一鞠躬,站起身,歎一口氣,然後坐到幹草上。

    “這就是說,放倒像個石頭,扶起像個面包皮。

    ”他說完了,然後躺下,把軍大衣拉來蓋上。

     ①羅馬帝國戴奧克裡先朝的殉道者弗羅拉斯和勞拉斯,被列入東正教的聖徒中,農民把他們兩個當成馬神,并且把他們的名字讀錯了。

     “你讀的是什麼禱辭?”皮埃爾問。

     “哦?”普拉東說,“讀的是什麼嗎?向上帝祈禱呀,你難道不祈禱?” “不,我也祈禱,”皮埃爾說。

    “但你說的是什麼:弗洛拉和拉夫拉?” “可不是,”普拉東很快地回答,“馬神呀,牲口也該憐惜,”卡拉塔耶夫說。

    “喲,壞東西,縮成一團了。

    暖和了,小狗崽,” 他說,觸摸了一下腳底下的狗,一翻身便馬上睡着了。

     外面,遠方傳來哭聲和喊叫聲,透過闆屋縫隙看得見火光;但屋裡是沉寂和黑暗。

    皮埃爾久久未能入睡,睜着眼睛躺在黑暗裡自己的鋪位上,聽着旁。

    邊睡着的普拉東的均勻的鼾聲,漸漸覺得,那個已毀壞了的世界,如今帶着一種新的美,在新的不可動搖的基礎上,在他的心靈中活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