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四 陶土和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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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愛斯梅拉達的心靈漸漸地恢複了平靜.極度的痛苦就像極度的歡樂一樣,來勢猛烈但卻不持久.人心不會長時間地停留在一個極端上.那個吉蔔賽姑娘受的苦太多,剩下的就隻有驚駭了. 安全有了保障,她的心中又産生了希望.她置身在社會之外,生活之外,她又隐隐約約地感到,再返回社會.返回生活,也許并非不可能的.她就像一個死人手裡保留着墳墓的鑰匙. 她覺得那些長期糾纏着她的可怕景象慢慢離她而去.所有可怕的幽靈,皮埃拉.托特呂和雅克.夏爾莫呂,所有的人,甚至教士本人,都從她的腦海中漸漸淡去了. 再則,弗比斯還活着,她深信不疑,因為她親眼看見過他.弗比斯的生命就是一切.一連串緻命的打擊,使她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但她在心靈中卻發現還有一樣東西.一種感情依然屹立着,那就是她對衛隊長的愛.愛就象一棵樹,自行生長,深深紮根于我們整個内心,常常給一顆荒蕪的心披上綠裝. 無法解釋的是,這種激情愈盲目,則愈頑固.它自身毫無道理時,最為牢固了. 愛斯梅拉達想到衛隊長,心中不無苦澀.毫無疑問,可怕的是他也會受騙,相信那件絕不可能的事,認為那個甯願為他舍棄上千次生命的姑娘真的捅了他一刀.說到底,不應該過分責怪他:她豈不是承認她的罪行嗎?懦弱的女人,她豈不是在酷刑之下屈服了嗎?全部錯誤在于她自己.她就是讓人拔去手指也不該像那樣說話呀.總之如果能再見到弗比斯一面,哪怕隻一分鐘,隻說一句話,隻丢一個眼神,就可以使他醒悟,使他回心轉意.她對此毫不懷疑.然而許多奇怪的事情是,當衆請罪那天意想不到弗比斯在場,同他在一起的還有那個姑娘,這一切把她攪得個糊裡糊塗.那姑娘大概是他的姐妹吧.這種解釋不合情理,她卻非常滿意,因為她需要相信弗比斯一直愛她,隻愛她一個人.他不是向她發過那麼多山盟海誓嗎?她那麼天真.沒有心眼,難道還要别的什麼東西嗎?再說在這個事件中,種種假象與其說不利于他倒不如說是不利于她自己,難道不是這樣嗎?于是,她等待着,而且希望着. 讓我們再來看一看教堂,這個從四面八方包圍着她的大教堂,本身就是最靈驗的鎮靜劑.這座建築的莊嚴輪廓,姑娘周圍各種事物的宗教儀态,可以這麼說,從這座巨石的每個毛孔中滲透出來的虔誠和甯靜的思緒毫無知覺地在她身上發揮着作用.建築物也發出各種聲音,那麼慈祥.那樣莊嚴,慰藉着這個病弱的靈魂.主祭教士的單調歌聲,衆信徒給教士時而含含混混.時而響亮的應和,彩色玻璃窗和諧共鳴的顫動,就象是百隻小号回響的管風琴聲,又仿佛大蜂房般嗡嗡直響的三座鐘樓,所有這一切宛如一個樂隊,其氣勢磅礴的音階活蹦亂跳,從人群到鐘樓,再從鐘樓到人群,不斷上上下下,麻痹了她的記憶,她的痛苦,她的想象.大鐘尤其使她感到陶醉癡迷.這些巨大的樂器好像往她身上大量注射了一種磁波. 因此,每天早晨的朝陽發現她一天比一天呼吸更均勻,情緒更平靜,臉色也微有紅潤.随着内心的創傷逐漸愈合,臉上重新煥發出優雅和俊美的神态,不過更為沉靜,更為安祥.她又恢複了過去的性情,甚至多少像她原先那樣的歡樂,噘着小嘴的嬌态,以及對小山羊的疼愛,那種她對唱歌的愛好,對貞潔的珍重.清早,她小心翼翼地在她住處的角落裡穿好衣服,擔心隔壁閣樓的什麼住戶會在窗口看到. 在思念弗比斯之餘,埃及姑娘偶爾想到了卡齊莫多.這是她與人類.與活人之間的唯一聯系紐帶.唯一聯系.唯一交往.可憐的姑娘啊!她比卡齊莫多更和世界隔絕!對命運送給她的這位古怪朋友,她一點兒也不理解,常常埋怨自己不能感恩戴德到了視而不見的地步,但是她無論如何也看不慣這可憐的敲鐘人,他太醜了! 他扔在地上給她的那隻口哨,她未曾撿起來.這并不妨礙卡齊莫多開頭幾天不時地重新出現在她面前.他給她送來食物籃子或水時,她盡可能克制自己,不至于因為過分的厭惡而背過身去,可是隻要稍微流露出一點點這種厭惡的情緒,但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有一回,就在她撫摸着佳麗的時候,他突然出現了.看到小山羊和埃及姑娘那樣親密無間融洽和睦,他待在那裡思索了片刻.最後他晃着又大又醜的腦袋說:"我的不幸,為我還太像人了.我情願完全是頭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