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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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說“他們”經常問到這個問題,一天比一天問得多。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并無任何東西可以支持這樣的說法,内心也沒有什麼特别的想法,隻是想如他所願回答問題,或許因為我本能地意識到他會喜歡這個遊戲。

    他很驚訝,滿是好奇地看着我,希望我接着說下去。

    看見我保持沉默,他忍受不了了,要我重複剛才的話:也就是說他們在問這個問題?看到我面露贊同的微笑,他馬上變得非常生氣:不是因為“他們”問了這個問題,他才這麼問,而是在不知道他們問這個問題的情況下問的,他完全不在乎他們做了什麼。

    然後,他以一種奇怪的聲調說:“好像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我耳中吟唱。

    ”這個神秘的聲音讓他想起了他已故的父親,父親死前也曾聽到像這樣的聲音,但曲調不同。

    “我聽到的都是同樣的付歌疊句。

    ”他說,然後突然有點困窘地補充:“我就是現在這樣的我,我就是現在這樣的我,唉!” 我幾乎大笑出聲,但抑制了這樣的沖動。

    如果這是無傷大雅的笑話,他應該也會發笑;但他沒有笑,卻也知道自己的模樣幾近可笑。

    而我所要做的,就是表現出自己既知道他的可笑模樣,也知道付歌疊句的含意,因為這次我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我說,應該認真看待這個付歌疊句;當然,在他耳中唱歌的人一定就是他自己。

    他應該是從我的話中感受到了一些嘲弄的意味,因而生氣起來:他也知道我這一點;他想要知道的是,為什麼那個聲音一直在不停地重複這句話! 那是因為他的憂郁,當然我沒有說出來,但說真的,我就是這麼想的:我不僅由本身的經驗得知,也從兄弟姐妹們的經曆中知道,自私自利的孩子們身上所看到的憂郁要麼産出豐碩的成果,要麼帶來荒謬的東西。

    我說,他應該思索的不是這個付歌疊句的來由,而是它的意義。

    或許當時我也想到,他可能因為這種空虛而發瘋;我可以借由觀察他,逃離自身因絕望和怯懦而帶來的憂郁。

    或許,這次我還會真正地崇拜起他來。

    如果他辦到這一點,我們兩人的人生可能都會出現某種真實的東西。

    “那麼,我該怎麼辦?”他終于無助地問道。

    我告訴他,他應該思考自己之所以是現在這樣的他的原因,還有,我不是因為放肆給他建議才這麼說;我沒法幫助他,這是他必須自己解決的事。

    “那麼,我該怎麼辦?要我照着鏡子看嗎?”他諷刺地說,但看起來還是一樣地苦惱。

    我沒說什麼,給他時間思考。

    “要我照着鏡子看嗎?”他又說了一遍。

    我突然覺得很生氣,感覺霍加永遠無法獨立完成任何事。

    我突然想要當面告訴他:沒有我,他根本不會思考。

    但是我不敢。

    我以一種冷淡的态度對他說,想做就做,去照鏡子。

    不,我不是沒有勇氣,而是沒有氣力。

    他生氣了,怒氣沖沖地快步摔門而去,離開時大喊:你是笨蛋。

     三天後,當我提起這個話題時,發現他仍想談論“他們”,這讓我開心地想要繼續這個遊戲。

    因為,無論如何,那時候隻要他的心思在這件事上,就會給我希望。

    我說,“他們”真的會照鏡子,而且事實上比這裡的人更常照。

    不隻在國王、王子和貴族的宮殿,平民百姓家中牆上也挂滿了特意加框的鏡子。

    除了這個原因,也因為“他們”經常反省自己,認為“他們”在這方面已有所進展。

    “在哪方面?”他以一種令我驚訝的渴望與天真問道。

    我以為他相信了我說的每一句話,但最後他卻笑了:“那就是說,他們從早到晚都在照鏡子啰!”這是他第一次嘲弄我留在祖國的東西。

    我憤怒地找尋一些可以傷害他的話。

    出其不意地,我不假思索地說出了自己并不相信的話:人隻有自己才能探索自己是誰,但霍加卻沒有做這種事的勇氣。

    看到他的臉如我所願因痛苦而扭曲,我高興了起來。

     但是,這份快感讓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不是因為他威脅要毒死我,而是幾天後,他要求我展現我所說的那種他所缺乏的勇氣。

    剛開始,我試着讓他把這件事當作玩笑:和照鏡子的事一樣,人可以自己發現自己是誰也是玩笑話,是我想要激怒他才說的話。

    但他似乎不相信我:他威脅說,如果我不證明自己的勇氣,他就要減少我的食物,甚至要把我關在房裡。

    我必須找出我是誰,并且寫下來。

    他要看看這什事是怎麼做的,要看看我有多少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