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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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習慣闆着臉的寬大的黑臉孔也裝着高興的樣子,結果他的雙眉還是緊鎖着,可是他的嘴還是樂呵呵地咧開着,像一隻老掉了牙的獵狗。

     一家人全跑下台階迎接他,不管白人黑人,搶着跟他握手,向他發問,其中媚利的嗓子最響。

     &ldquo姑媽是不是病了?&rdquo &ldquo不是。

    她身子倒沒什麼,謝謝上帝,&rdquo彼得大叔答道,狠狠地先朝媚利,又朝斯佳麗瞪了一眼,弄得兩人都忽然産生一種負疚的感覺,可又想不出為了什麼。

    &ldquo她身子倒沒什麼,可就是在生你們兩位姑娘的氣。

    要是讓我直說,我也跟她一樣!&rdquo &ldquo怎麼啦,彼得大叔,到底&mdash&mdash&rdquo &ldquo你該問問你們自己。

    皮特小姐難道不曾寫信要你們回去嗎?我親眼看見她寫信,還親眼看見她收到你們的信,說是這裡荒蕪的農田活兒太忙,不能回去,她傷心地哭了。

    &rdquo &ldquo可是,彼得大叔&mdash&mdash&rdquo &ldquo皮特小姐在最受驚的時候,你們怎麼忍心把她扔下不管?你們跟我一樣清楚,皮特小姐從來沒有獨個人住過。

    她從梅肯回來以後,一雙小腳就老是在發抖。

    她叫我明明白白告訴你們,她弄不懂為什麼在她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卻偏偏不理會她?&rdquo &ldquo得啦,别說啦!&rdquo嬷嬷剛才聽他把塔拉叫做荒蕪的農田心裡很不舒服,她沒好氣地插進來說,對一個城裡長大的黑人,無知到連農田跟種植場都分不清楚,很有點不以為然。

    &ldquo她那裡有難處,我們這裡就沒有難處啦?我們現在難道就少得了斯佳麗小姐跟媚利小姐啦?皮特小姐果真要人做伴,為什麼不找她哥哥去?&rdquo 彼得大叔的嚴峻的目光向嬷嬷掃了一眼。

     &ldquo我們家跟亨利先生多年都不來往,現在大家都老了,沒法重新開始來往了,&rdquo說着他把身子轉向兩位姑娘,她們忙忍住了笑。

    &ldquo你們年輕姑娘把可憐的皮特小姐一個人留在那兒不管,應該感到慚愧,她的朋友一半死了,另一半在梅肯。

    現在亞特蘭大到處是北佬士兵,到處是解放出來的黑人廢物。

    &rdquo 兩個姑娘先是一本正經地由着他盡情地抱怨,可是想起皮特姑媽特地派彼得來把她們先罵一頓,然後帶她們回亞特蘭大去,實在忍受不了,她們伏在彼此的肩膀上,放聲笑起來。

    波克、迪爾西和嬷嬷聽他全不把他們心愛的塔拉放在眼裡,自然也趁機哄笑。

    蘇埃倫和卡琳也咯咯地笑。

    連傑拉爾德臉上也似乎露出笑容。

    隻有彼得一個人越想越氣,把自己身子的重心在他兩隻大扁平八字腳間移來移去。

     &ldquo你怎麼啦,黑鬼!&rdquo嬷嬷咧開嘴問道,&ldquo你是不是年紀太老,保護不了你的女主人啦?&rdquo 彼得覺得這是對他莫大的侮辱。

     &ldquo太老了!我太老啦?不,太太!我能夠保護皮特小姐,就跟從前一樣。

    我們逃難到梅肯去的時候,不是我保護她的嗎?後來北佬到了梅肯,她吓得老是發暈,不是我保護她的嗎?她回亞特蘭大的時候,還帶着她爸的銀器,不是我弄來這匹馬,一路上保護她的嗎?&rdquo彼得挺起胸膛,理直氣壯地給自己辯護。

    &ldquo我指的不是保護,我是說人家會怎麼看。

    &rdquo &ldquo誰怎麼看?&rdquo &ldquo我是說皮特小姐獨個兒住着,外面人會怎麼想。

    沒結過婚的姑娘一個人住,旁人少不了要說閑話。

    &rdquo彼得接着說道,聽那口氣,好像皮特帕特還是個嬌滴滴的十六歲姑娘,得有人保護,要不就會招來流言蜚語似的。

    &ldquo我不能讓人在背後議論她。

    不能,太太。

    &hellip&hellip我也不能讓她為了沒人做伴而心煩。

    所以我跟她說,&lsquo你不是有自己的親人嗎?&rsquo可是她的親人竟不去管她。

    皮特小姐還不過是個孩子,而且&mdash&mdash&rdquo 斯佳麗和媚利聽他這麼說,笑得更厲害,直笑得坐在台階上。

    最後媚利擦拭了歡欣的眼淚。

     &ldquo可憐的彼得大叔!真真對不起,我不該笑的。

    好啦!請千萬原諒。

    斯佳麗和我現在實在沒法回去。

    也許九月裡摘了棉花以後我會回去。

    姑媽打發你老遠跑來,是不是就為了要叫我們騎着那頭皮包骨的騾子回家去?&rdquo 彼得經她一問,下巴忽然垂落下來,起皺的黑臉,現出惶惑愧疚的樣子。

    向前突出的下唇刷地縮了一下,就像烏龜腦袋縮進龜殼裡一樣。

     &ldquo媚利小姐,我大概是有點老糊塗,竟把她關照我的事忘了,那倒也是件要緊的事。

    我們收到一封給你的信。

    皮特小姐不放心從郵局裡寄,也不放心别人,就特地叫我把信送來。

    &rdquo &ldquo一封信?給我的?誰寄來的?&rdquo &ldquo嗯,是&mdash&mdash皮特小姐跟我說,&lsquo你,彼得,你要輕輕地對媚利小姐說,&rsquo我就說&mdash&mdash&rdquo 媚利從台階上站起來,一手按住胸口。

     &ldquo艾希禮!艾希禮!他死啦!&rdquo &ldquo沒有,小姐!沒有!&rdquo彼得嚷道,聲音響得震耳,一面伸手在上衣的口袋裡摸着。

    &ldquo他活着,這封信是他寫的。

    他要回家了。

    他&mdash&mdash我的天!扶着她,嬷嬷!讓我&mdash&mdash&rdquo &ldquo你不要碰她,你這老傻瓜!&rdquo嬷嬷怒喝一聲,一面拼命扶住媚蘭,不讓她倒到地上。

    &ldquo你這黑猢狲!還說輕輕對她說!波克,抓住她的腳。

    卡琳小姐,托住她的頭。

    我們把她擡到客廳裡的沙發上躺着。

    &rdquo 屋子裡一陣騷亂,人人都圍着暈過去的媚蘭團團轉,有的去打水,有的去拿枕頭,一片驚惶,過道裡隻剩下斯佳麗跟彼得大叔兩個人。

    她剛才聽見他說到艾希禮,猛地一下跳起來,可是此刻兩腳卻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老人,彼得虛弱地站在那兒,手裡揮舞着那封信。

    他的黑臉上的莊嚴的神色不見了,現出一副可憐相,像個挨了媽媽訓斥過的孩子似的。

     一時間斯佳麗既說不出話來,也不知所措。

    她心裡在呼喊:&ldquo他沒有死!他就要回家了!&rdquo可是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并沒有使她喜悅,也沒使她激動,隻是令她目瞪口呆,連彼得大叔的話也像是從遠處傳來似的,既帶有哀傷,也帶有安慰。

     &ldquo這封信是我們家在梅肯的親戚威利·伯爾先生帶給皮特小姐的。

    威利先生跟艾希禮先生關在同一座監牢裡。

    威利先生騎馬,所以很快就到家了。

    可是艾希禮先生是靠兩條腿走的&mdash&mdash&rdquo 斯佳麗把信從他手裡一把搶過來。

    信是皮特小姐的手迹,寫給媚利的,可是她并不理會這一點,随手把信封拆開,皮特小姐附來的條子落到地上。

    信封裡還有一張折疊的紙,因為帶信人把它放在口袋裡弄得很髒,邊上已經有些磨損了。

    它上面的筆迹是艾希禮的,寫着:&ldquo薩拉·簡·漢密爾頓小姐煩交佐治亞州,亞特蘭大城,或,瓊斯博羅,十二橡樹,喬治·艾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