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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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不祥的征兆。

    寂靜的夜晚,總是過于寂靜,連雨蛙、紡織娘和困倦的反舌鳥也吓得中止了慣常的夏夜大合唱,時而,從最後的防線傳來啪啪的毛瑟槍聲,打破那深沉的寂靜。

    夜深燈滅,媚蘭已進入夢鄉,死一般的寂靜籠罩全城,斯佳麗躺在床上未能成眠,這時她常常聽見院門的門栓咔嗒一響,随後就傳來輕輕的敲擊前門的聲音。

     站在黑暗的門廊裡總是些姓名不詳的士兵,跟她說話的口音也各不相同。

    有時那語調很文雅:&ldquo女士,對不起,打擾了,可不可以給我和我的馬喝點水?&rdquo有時是山裡人硬邦邦的模糊腔調,有時是最南端的懷爾格拉斯鄉下的古怪鼻音,偶爾是沿海地區徐緩而拉長的話音,那話音觸動她的心弦,使她想起了埃倫。

     &ldquo小姐,我有個夥伴,想送他到醫院裡去,可是我看他走不了那麼遠,你能讓他進來嗎?&rdquo &ldquo女士,我得吃點兒東西,哪怕是玉米面包也行,你看有沒有多餘的給我一點。

    &rdquo &ldquo太太,請原諒我的冒昧,能不能讓我在門廊上過一夜,我看見了玫瑰,又聞到了忍冬花的香味,這裡很像我自己的家,所以我鬥膽&mdash&mdash&rdquo 不,這些夜晚不是真的,是一場夢魇,這些人有的沒有軀體,有的沒有臉容,隻是在幽冥中用倦怠的聲音跟她說話,這隻能在夢魇之中。

    送水,送食物,在前廊上放上枕頭,包紮傷口,托住垂危者肮髒的腦袋,不,這些事都不該讓她做的。

     七月下旬的一天,又有人深夜敲門,這一回竟是亨利叔叔。

    如今他的雨傘和手提包都丢失了,他的大肚皮也癟了,他的紅潤肥胖的臉皮像猛犬喉頭的垂肉似的松弛地垂挂下來,蒼白的長發污穢不堪。

    他身上爬滿虱子,而且赤着腳,肚子空空的,可是那暴躁的脾氣依然沒有改變。

     他嘴裡盡管說:&ldquo這真是一場愚蠢的戰争,連我這樣的老傻瓜都得去扛槍。

    &rdquo可是兩個姑娘都看出來,亨利叔叔還相當自得其樂。

    需要他就像需要一個年輕人一樣,而他正在承擔年輕人的工作。

    他還高高興興地對她們說,他能夠跟得上年輕人,梅裡韋瑟老爹就辦不到。

    那位老爹腰疼得厲害,上尉想叫他退伍,他卻不肯回家,說他甯願挨上尉咒罵,也不想回去讓媳婦悉心照料,還要讓她成天不停地勸他戒掉嚼煙草,勸他每天梳洗胡子。

     亨利叔叔來訪的時間很短暫,他隻有四個小時的假,而從城防工事步行來回就花掉了一半時間。

     &ldquo孩子們,我怕要有段時間不能來看你們了。

    &rdquo他坐在媚蘭的卧室裡對她們宣告說,縱情地把一雙起泡的腳在斯佳麗端來的一盆涼水裡擺動着,&ldquo我的連隊明天一早就要開拔了。

    &rdquo &ldquo開到哪裡去?&rdquo媚蘭吓了一跳,抓住他的手臂問道。

     &ldquo别用手碰我,&rdquo亨利叔叔煩躁地說,&ldquo我身上全是虱子,打仗要是沒有虱子和痢疾,那就等于是野餐了,開到哪裡去,上面沒告訴我們,可是我心中有數。

    我們早上向南開拔,到瓊斯博羅去,準沒錯。

    &rdquo &ldquo哦,為什麼要去瓊斯博羅?&rdquo &ldquo因為那裡就要有一場大戰,姑娘。

    北佬一有可能就要搶占鐵路線。

    如果鐵路線被他們占去了,那麼我們就隻好跟亞特蘭大再見了!&rdquo &ldquo哦,亨利叔叔,你看他們能不能把鐵路線拿去?&rdquo &ldquo呸,姑娘,拿不去的,有我在,他們怎麼能拿得去?&rdquo亨利咧嘴朝那兩張驚慌的臉笑了。

    然後,又正經地說道:&ldquo這會是一場艱苦的戰鬥。

    我們非打赢不可。

    你們當然曉得,北佬已經把除了到梅肯以外的鐵路線全都拿去了。

    但這還不是全部。

    你們未必曉得,他們已經把所有的大路、大車道和小路全都占領了。

    隻剩下通向麥克多諾的大路,亞特蘭大好比在一隻大口袋裡,瓊斯博羅是這隻袋口的繩子。

    如果北佬把瓊斯博羅的鐵路線搶到手,就能把繩子收緊,我們也就成了裝在口袋裡的負鼠。

    所以我們的目标是絕不讓鐵路線落到他們的手裡。

    我此去大概要些日子,姑娘們,所以特地來向你們道别,同時我想證實一下斯佳麗還是跟你在一起,媚利。

    &rdquo &ldquo她當然跟我在一起。

    &rdquo媚蘭親熱地說,&ldquo不用為我們擔心,亨利叔叔,你自己要當心。

    &rdquo 亨利叔叔在碎呢地毯上把腳擦幹,當他又把腳套進破鞋子裡時嘴裡發出呻吟。

     &ldquo我得走了,&rdquo他說,&ldquo我得走五英裡路,斯佳麗,你給我弄點中飯讓我帶着,不管什麼都行。

    &rdquo 他跟媚蘭吻别後,便下樓到廚房裡。

    斯佳麗正把一隻玉米面包和幾隻蘋果包在一塊餐巾裡。

     &ldquo亨利叔叔,真是&mdash&mdash情況真是這樣嚴重嗎?&rdquo &ldquo嚴重?老天,是的,别傻了,我們已經陷入絕境。

    &rdquo &ldquo你說他們會不會打到塔拉?&rdquo &ldquo怎麼&mdash&mdash&rdquo亨利叔叔見當前局勢如此嚴峻,她還隻想自己個人的事,對她這種不顧大局隻管鼻子底下小事的女人心裡非常惱火。

    可是看到她那麼驚恐,神情憂傷,他的心腸又軟了。

     &ldquo他們當然不會,北佬要的是鐵路線,塔拉離鐵路還有五英裡。

    你就像個六月裡的昆蟲,簡直沒有腦子,小姐。

    &rdquo他突然停住,換了個話題說,&ldquo我乘黑夜老遠跑來,不光是來向你們道别。

    我是來告訴媚利一個不幸的消息,可是我實在不忍心跟她說,所以我想還是由你轉告她吧。

    &rdquo &ldquo艾希禮沒有&mdash&mdash你沒聽到什麼&mdash&mdash消息說他&mdash&mdash死了吧?&rdquo &ldquo得了,我站在壕溝裡,爛泥一直沒到我的大腿,怎麼會聽到艾希禮的消息?&rdquo老人暴躁地反問道,&ldquo不是,是關于他父親的事,約翰·威爾克斯死了。

    &rdquo 斯佳麗突然坐下,手裡捧着還沒包好的中飯。

     &ldquo我是特來告訴媚利的,&mdash&mdash可是我沒法啟齒。

    你得告訴他,把這個也交給她。

    &rdquo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隻沉甸甸的金表,上面挂着幾枚印章,一個早已亡故的威爾克斯太太小像,以及兩枚大袖扣。

    斯佳麗曾經上千次看到過約翰·威爾克斯手上拿着那隻金表,所以馬上明白艾希禮的父親真的死了。

    可由于震動極大,既哭不出聲也說不出話來。

    亨利叔叔一時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