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我的名字叫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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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崇高的安拉感到無比感恩,經曆了那麼多折磨後,生命居然在今天意外送給我一件最美好的禮物。

    我感到無比好奇,思索着他的世界究竟含藏着何種神秘的平衡。

    我為姨父感到哀傷和憐憫,他的屍體此刻還躺在屋子裡,而那間屋子,稍後就要迎接我作為它的男主人。

    正當我準備一躍而起出發時,有個人影在理發店永遠敞開的門口晃動,我扭頭一看:謝夫蓋! 盡管慌亂無措,但他仍保持一貫的自信,遞給了我一張紙條。

    我說不出話來,心底吹起了一陣涼風,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準備接受最糟的消息。

    信上寫着: “如果沒有迎娶隊伍,我就不結婚——謝庫瑞。

    ” 我硬拽着謝夫蓋的手臂,把他抱到腿上。

    我很想寫信回複我親愛的謝庫瑞:“一切依你,我的愛!”可是,在一個不識字的理發師店裡,哪裡找得到筆和墨?因此,我嚴肅地朝男孩耳中悄聲說出我的答複:“沒問題。

    ”接着我輕聲問他,他的外公好不好。

     “他在睡覺。

    ” 此時,我察覺謝夫蓋、理發師,甚至你們都懷疑我與我姨父的死有關(謝夫蓋,當然,在疑心别的事情)。

    真是遺憾!我不顧他的抗拒,強行親了親他,他不悅地一溜煙離開了。

    在接下來的婚禮中,換上正式服裝的他,始終站在遠處充滿敵意地瞪着我。

     由于謝庫瑞并非從她父親的房子嫁入我家,而是我以入贅女婿的身份搬進嶽父家中,迎娶的遊行隻算得上合宜而已。

    我自然無法像其他人迎親時那樣,請我富有的朋友和親戚們盛裝打扮,騎馬來到謝庫瑞家門口等待。

    不過,我還是邀請了兩位回伊斯坦布爾這六天來巧遇的兒時好友(其中一個和我一樣是政府官員,另一個則開了一家澡堂),以及我親愛的理發師,他一邊替我刮臉修發,一邊含着淚祝我幸福。

    我自己則跨上第一天回來時騎乘的白馬,來到謝庫瑞家,敲敲她的庭院大門,仿佛準備好帶她到另外的房子展開新的生活。

     我賞給開門的哈莉葉一筆慷慨的小費。

    謝庫瑞穿着一件豔紅的禮服,戴着從頭頂垂至腳跟的粉紅新娘流蘇,在各種叫喊、啜泣、歎息(一個女人在罵小孩)、哭号,以及“願真主保佑她”的叫嚷聲中,走出屋外,優雅地騎上我們牽來的第二匹白馬。

    好心的理發師在最後一分鐘替我找來的擊鼓手和唢呐手,開始吹奏一首緩慢的婚禮樂曲,我們寒酸、哀愁、但又驕傲的娶親隊伍于是出發上路了。

     當我們的馬漫步上街後,我才明白謝庫瑞以她慣有的精明安排這個場面,是為了确保婚禮能順利進行。

    借助于娶親的隊伍,我們的婚禮得以向所有的街坊鄰居們宣布,即使婚禮就此結束,也就算是獲得了大家的認同,使得任何可能反對我們婚禮的意見變得軟弱無力了。

    雖然如此,公開宣布我們成婚的消息,仿佛公然挑戰我們的敵人,挑戰謝庫瑞的前夫一家人,這也可能會使事情一開始就陷入危險。

    如果由我決定,我會選擇秘密舉行儀式,不通知任何人,也不會有婚禮慶祝。

    我甯可先成為她的丈夫,之後再來保衛我們的婚姻。

     我跨騎着我這匹情緒化、來自于神話故事的白馬,走在娶親隊伍的前面。

    當我們行經巷道時,我不時緊張地留意哈桑和他手下的身影,惟恐他們會從巷子裡或陰暗的庭院門邊沖出來襲擊我們。

    我注意到成年男子、鄰居長輩,以及陌生人們,看着我們這支奇怪的娶親隊伍,雖然不完全了解怎麼一回事,卻沒有做出任何不禮貌的舉動,停下手邊的活,站在門前朝我們揮手緻意。

    隊伍誤闖入一個小市場,來到這裡,我才發現謝庫瑞早已熟練地運用她的流言網絡走漏了消息,使得她的離婚與再嫁很快廣為鄰裡接受。

    人們的反應證實了這一點。

    興奮的蔬果小販不敢離開他那五顔六色的榅桲、紅蘿蔔、蘋果太久,跑過來加入我們隊伍走了幾步便大喊:“贊美真主,願他保佑你們兩人。

    ”愁容滿面的商店老闆對我們微笑;面包師傅一邊命令學徒刮掉烤盤的焦塊,一邊投給我們贊許的目光。

    雖然如此,我還是頗為擔憂,随時保持警戒以防任何突襲,甚或任何無禮的诘問。

    因此,即使當我們走出市集,隊伍後面跟來了一群等着撿錢的嘈雜孩童,我也絲毫不覺得生氣。

    從躲藏在窗戶、欄杆和百葉窗後面的女人臉上的微笑看來,我明白這群喧嘩的孩童身上散發的充沛活力,支持、守護着我們。

     終于,感謝真主,我們踏上剛才走過的路,迂回折返到出發的屋子。

    我凝視着路面,心裡為謝庫瑞感到悲傷。

    事實上,讓我感到難過的,并不是她必須在父親過世當天就結婚的不幸,而是婚禮的樸素與寒酸。

    我親愛的謝庫瑞完全配得上一場豪華的婚禮,騎上披挂着銀制馬辔和雕花鞍具的馬匹,穿着金線繡花黑貂和絲綢服裝的騎士,上百輛滿載聘禮和嫁妝的馬車。

    她應該帶領着綿延不絕的遊行隊伍,帕夏的女兒、後宮佳麗和載滿宮廷老婦人的馬車,一路上閑聊着過往歲月的榮華富貴。

    但如今謝庫瑞的婚禮上,甚至沒有平常用來遮掩富家千金不受窺探、覆蓋紅色絲帳的四柱篷罩;不但如此,甚至也沒有一個引導隊伍的仆人,手裡拿着巨型婚禮蠟燭,以及鑲嵌着水果、黃金、銀葉子和閃亮寶石的枝狀飾品。

    更難堪的是,因為沒有人在前頭大叫:“讓開,讓開,新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