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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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又說。

     “我也想,”年青人說,——“該死的行李——笨重的船——沒有赴會的衣服——别扭,是嗎?” 兼愛正是匹克威克派理論的主要特色之一,而且特普曼對此高貴的信條的熱忱是誰也比不上的。

    關于這位優秀人物指引施舍的對象到别的社友們家裡去讨舊衣服和救濟金的事,通訊部的記錄上所載的次數簡直驚人。

     “我倒是想借給你一套出客的衣服,”屈來西-特普曼說,“但是你瘦了一點,而我——” “胖了一點——長大了的拜克斯——摘了葉子——爬下了酒桶,穿了粗絨布,嗳?——不是蒸餾了兩次,倒是攪拌得起了兩倍的泡沫——哈!哈!——遞酒來。

    ” 究竟特普曼是因為年青人叫他遞酒的時候那種專斷的聲調使他有點憤慨呢;還是因為把匹克威克社的一位重要的社員可恥地比做跌下寶座的拜克斯,使他感到受了侮辱呢,這還不能完全确定。

    他遞了酒,幹咳了兩聲,帶着嚴肅的緊張對客人盯了幾秒鐘;然而這位年青人顯得十分泰然,而且在他的探索的眼光之下十分鎮靜,所以他逐漸也平了氣,又提起跳舞會來。

     “我倒想到,閣下,”他說,“雖然我的衣服太大了,我的朋友文克爾的衣服也許能适合你。

    ” 年青人用他的眼睛掃量了一下文克爾的身材,這雙眼睛裡就閃出了滿意的亮光,“巧極啦!” 特普曼四面看看。

    對史拿格拉斯和文克爾起了催眠作用的酒,也已經偷偷地蒙蔽了匹克威克的知覺。

    這位紳士已經逐步地經曆了作為飽餐及其後産生的昏睡狀态的種種先行階段。

    他已經發生過那種正常的變化——從歡樂之颠跌落到不幸的深淵,又從不幸的深淵上升到歡樂之颠。

    像街上的一盞煤氣燈似的,管子裡冒着氣,暫時發出一陣不自然的光輝:然後暗了下去,幾乎看不見了:隔了一會,又發出光來照耀一下,随後帶着一種猶疑的、逡巡的微光閃爍着,終于完全熄掉:他的頭低垂在胸口;于是,可以聽到這位偉人的存在的僅有的特征就是一種不斷的鼾聲,其中還時而帶一聲局部的哽咽。

     參加舞會和一見肯特州的美人,對于特普曼是非常有誘惑力的。

    帶那位客人一道去,對于他也有同樣大的引誘力。

    他完全不熟悉這個地方以及這裡的居民;而那位陌生人卻似乎對這兩者都兼得,就像他是從小生長在這裡似的。

    文克爾已經睡着了,而特普曼根據過去類似的經驗,充分知道他一醒過來就會很自然的昏頭昏腦的爬上床去的。

    他正在猶疑不決。

    “你自個兒斟上,再把酒遞過來吧,”正在努力奮鬥的年青人道。

     特普曼照他的話做了,這追加的最後一杯興奮劑使他決定了。

     “文克爾的卧室在我的裡間,”特普曼說:“假使我現在喊醒并對他說明我的意思,他是不能理解的;但是我知道他有一套禮服,放在一隻氈呢旅行包裡;假使你穿了去赴舞會,回來就脫下來,我就可以放回原處,根本用不着麻煩他了。

    ” “妙,”年青人說,“妙極了——隻怪碰着這麼個别扭事兒——十四件上裝都在那些捆紮好的箱子裡,卻不得不穿别人的衣服——非常好的主意,那是——非常好。

    ” “買票吧我們,”特普曼說。

     “不用為了這點事而兌開大鈔,”年青人說,“猜字幕來決定誰請客吧——我說,你旋——第一次——女人——女人——迷人的女人,”金币落了下來,“龍”(女人是對“龍”的恭維說法)朝上。

     特普曼按鈴召來了侍者,買了票,并吩咐點上了卧室的蠟燭。

    一刻鐘之内,年青人已經用那生聶爾-文克爾的一套禮服打扮齊全了。

     “是一件嶄新的上衣,”特普曼說,這時年青人正欣賞着鏡子裡的自己。

    “這是第一件釘着我們社徽的鈕子的衣服,”——并叫年青人注意那鍍金的大鈕子,在中央有一個匹克威克先生的半身像,兩邊各有“P.C.”兩個字。

     “P.C.”年青人說——“古怪的裝飾——老家夥的頭像,還有P.C.——P.C.是什麼意思一‘特别的上衣’嗎,嗳?”特普曼先生帶着勃然的憤慨和很大的自傲,解釋了這徽章的奧妙意義。

     “腰身短了點,是嗎?”陌生人說,在鏡子前團團地轉着,為了從鏡子裡看一看腰帶上的鈕子——它們是在他的後背的半中間。

    “就像郵差穿的号衣咧——郵差那種上裝真滑稽——包工承辦的——不量尺寸——神秘的天意——所有的矮瘦個子都穿闊大号衣——所有高大個子都穿短小的号衣。

    ”特普曼的新同伴一面這樣高談闊論着,一面整理好了他的衣服——或者不如說文克爾的衣服;于是由特普曼陪着,走上樓梯去舞廳。

     “貴姓呀,閣下?”門口的侍應說。

    特普曼先生正要跨上前去通報自己的姓名,年青人阻止了他。

     “不要報什麼姓名,”——然後他向特普曼先生耳語說,“姓名要不得——不出名阿——原本是很好的姓名,不過卻不是鼎鼎大名的——對于一個小圈子是頂呱呱的名字,可是在公共場合裡出不了風頭——匿名反倒好——倫敦來的老爺們——顯貴的外賓——等類。

    ”仆役推開了門;特普曼和年青人走進了舞廳。

     這是一間很長的房間,放着大紅套子的長椅,挂在壁上的枝形燈架蠟燭在玻璃上閃爍,樂師們另外集中在一處比舞池高出來的凹洞裡,舞池裡有兩三組跳舞的人正在有規律地跳着四組舞。

    鄰近的牌室裡有兩桌牌局,是兩對老太太和兩對胖紳士,在打“惠斯特”。

     舞曲的最後一節奏完了,跳舞的人們在房間裡散步,特普曼先生和他的同伴在一個角落裡坐下來,看着在場的人。

     “漂亮的女人們啊,”特普曼說。

     “慢着,”陌生人說,“等一下才有味兒哪——貴人們還沒有來——奇怪邏輯的地方兒嘛——‘造船廠的人’中間,身份高的不認得身份低的——身份低些的又不認得社會上的中等階級——中等階級不認得生意人——部長不認得任何人。

    ” “那個淡色頭發、粉紅眼睛、穿着奇異裝束的小孩子是誰?”特普曼問。

     “噓,你真是——什麼粉紅眼睛——奇異裝束——小孩子——亂說一通——九十七聯隊的旗手——威爾麥特-史耐普大人呗——名門大族——史耐普家族——非常牛——” “托馬斯-克勒伯爵士,克勒伯夫人,克勒伯小姐們到!”守在門口的侍應用高亢的聲音喊。

    整個房間起了一陣大騷動,因為進來了一位穿了釘着亮晶晶的鈕子的藍色上衣的高大紳士,一位穿藍緞子的大塊頭太太,和兩位也是同樣塊頭的小姐,穿的也是同種顔色的時髦服飾。

     “部長——造船廠的首長——大人物——大的不得了的人物,”慈善委員會把托馬斯-克勒伯爵士和他的家庭招待到房間的最裡面的上席去的時候,年青人湊近特普曼的耳朵低低地說。

    威爾麥特-史耐普大人和其他的顯貴随即擁上去對克勒怕小姐們表緻敬意;而托馬斯-克勒伯爵士則挺立在那裡,從他的黑色領帶上面威嚴地看着衆人。

     “史密西閣下,史密西太太,和史密西小姐們,”這是其次的通報。

     “史密西閣下是什麼人?”特普曼問。

     “造船廠的什麼官兒,”年青人回答。

    史密西恭恭敬敬地對托馬斯-克勒伯爵士鞠了躬;托馬斯爵士故作謙遜地受了禮。

    克勒伯夫人通過眼鏡對史密西太太和小姐打量一番,而史密西太太呢,就反過來對某某太太盯一眼,這位太太的丈夫根本不是在造船廠做事的,史密西太太覺得用不着奉承他們。

     “布爾德爾陸軍上校,布爾德爾上校夫人,布爾德爾小姐,”——這些是其次的來賓。

     “駐屯軍的首長,”年青人回答特普曼先生的探問的眼光。

     布爾德爾小姐受到克勒伯小姐們的熱烈歡迎;布爾德爾上校夫人和克勒伯夫人之間的寒暄是極其熱情的;布爾德爾上校和托馬斯-克勒伯爵士相互地遞了鼻煙壺,他們的樣子很像一對亞曆山大-賽爾科克——“他們眼光所及的範圍之内的君王。

    ” 當本地的貴人們——姓布爾德爾的,姓克勒伯的,姓史耐普的——在房間的上席那一頭這樣維護着他們的尊嚴的時候,其他階級的人就在房間的另一頭有樣學樣。

    九十七聯隊的一些較不顯貴的軍官對造船廠的一些較不重要的官吏們的家屬獻着殷勤。

    律師們的妻子和酒商的妻子成了另一階層的弄潮兒(糟坊主人的妻子拜訪布爾德爾家族去了);還有湯林孫太太,開郵政局的,似乎根據雙方的同意做了生意人階層的領導者。

     當時一位在他自己的圈子裡最活躍的人物,是一個小胖子,頭上的黑頭發直豎着,中間一片廣大的平原——這是秃頂的史倫谟醫生,九十七聯隊的軍醫。

    這位醫生跟每個人都談得來,一道吸鼻煙,跟每個人都交談,他笑樂、跳舞、打趣、打惠斯特,無所不會,也無處不到。

    這些事情已經可以夠他忙的了,可是這位小小的醫生卻還有一件比什麼都更重要的事情——孜孜不倦地對一位小小的老寡婦大獻殷勤執着而熱烈。

    這位寡婦的華麗的衣服和許許多多的飾物,說明了她有着令人極其可羨的補助。

     特普曼和他的同伴,兩對眼睛都對那醫生和寡婦盯了好一會兒,打破了沉默。

     “有錢得很——老女人——目中無人的醫生——這主意不錯——逗個樂,”這些是他嘴裡說出來的自個可以領悟的字句。

    特普曼用詢問的眼光看看他的臉。

     “我要和那寡婦跳舞,”年青人說。

     “她是誰?”特普曼問。

     “不知道——從來沒有見過她——讓我來擠掉那醫生——馬上開始。

    ”年青人随即走到房間的那一邊,靠在一隻壁爐架邊,開始用一種尊敬而憂郁的戀慕神情盯着那老婦人的胖臉。

    特普曼先生無言的驚訝着。

    年青人進展得很快;小小的醫生和另一位女士跳舞去了——寡婦的扇子跌落在地上;年青人拾了起來,呈送了上去——一個微笑——一個鞠躬——一個屈膝禮——幾句談話。

    年輕人大膽地走到司儀那裡,之後回來;一點介紹的手勢;年青人就和布及爾太太參加了四組舞了。

     這簡捷的過程使特普曼大為驚訝,然而醫生卻跌破眼鏡慌了手腳。

    年青人是青春的,寡婦被奉承上了。

    醫生獻殷勤但沒人理睬;而醫生的憤慨對于他的泰然自若的敵手也是毫無作用。

    史倫谟醫生慌得目瞪口呆了。

    他,九十七聯隊的史倫谟醫生,頃刻之間就被一個人踢倒在地上了,而這人是從來沒有誰見過的,并且就是現在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史倫谟醫生——九十七聯隊的史倫谟醫生,被抛棄了!不可能的!不可能是這樣的然而事實如此;他們明明是在那裡。

    什麼!介紹他的朋友!能相信他的眼睛嗎!他又看看,不得不痛苦地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