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海浪老是在說些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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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一直沒有從他的小床上起來過。

    他躺在那裡,十分平靜地聽着街道上的喧嚣聲;他不很關心時間怎麼流逝,但卻用他留神的眼睛注視着它,并注視着周圍的一切。

     當陽光透過飒飒拂動的窗簾射入他的房間,像金黃色的水一樣,在對面的牆上蕩漾時,他知道晚間即将來臨,天空紅而美麗。

    當返照的回光漸漸消失,幽暗的暮色漸漸爬上牆壁的時候,他注視着它加深,加深,最後變成了夜間。

    于是他想到了長長的街道上怎樣到處點綴着路燈,甯靜的星群怎樣在上空閃耀。

    奇怪的是,他的想像總愛飄浮到河邊,他知道河水正穿流過這座巨大的城市;現在他想到它是多麼烏黑,當它映照着星群時看去是多麼深邃,尤其是,它是多麼一往直前、滔滔不絕地滾流進海洋裡去。

     夜漸漸深了,街上的腳步聲漸漸稀少了,他可以聽見它們走近,當它們走過時可以數清它們的數目,然後聽憑它們在空曠寂靜的遠方消失;這時候,他就躺在那裡,注視着蠟燭周圍五顔六色的光圈,耐心地等待着白天來臨。

    唯一引起他不安的是那奔騰迅速、湍急的河流,有時他必須設法阻止它——用他孩子的手擋住它——或者用沙子堵住它的道路——,而當他看到它不可抗拒地繼續向前奔流的時候,他就哭出來!可是經常待在他身旁的弗洛倫斯隻要講一句話就能使他恢複平靜;這時他就把他可憐的腦袋倚靠在她的胸前,把他的夢境講給她聽,并且微笑着。

     當黎明重新來臨時,他盼望着太陽;當它那明亮喜人的光輝開始在房間裡閃耀時,他為自己描繪了——,不,不是描繪了,而是看見了一幅圖景:高高的教堂鐘樓聳立在早晨的天空中;城市複活了,蘇醒了,重新開始了生活,河流滾滾奔流(但仍和往常一樣快),發出了閃閃的亮光;鄉間的田野覆蓋着亮晶晶的露珠,一片光輝。

    熟悉的聲音和喊叫聲逐漸從下面的街道中傳來;公館中的仆人們醒來了,忙忙碌碌,好些臉孔從門口往裡探望,好些聲音在悄悄地問那些看護他的人,他怎麼樣了。

    保羅總是自己回答道,“我好些了。

    我好多了,謝謝您!請這樣告訴我爸爸吧!” 白天的忙亂,馬車、大車的喧鬧聲和人們的來來往往漸漸使他感到厭倦,他會睡去,或者又會因為那迅猛奔騰的河流感到急躁不安,無法平靜——孩子不知道這是在他睡着的時候還是醒着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唉,它就永遠也不停嗎,弗洛伊?”有時他會問她,“我覺得,它是要把我帶走呢!” 但是弗洛伊總是安慰他,叫他安心;他總是讓她把頭躺在他的枕頭上,休息一會兒,這已成為他每天的快樂。

     “你總一直在看護着我,弗洛伊,現在讓我來看護你吧!”他們會在他的床角放一個軟墊來支撐他;當她躺在他身旁時,他就斜靠在那裡,不時彎下身去吻她,并跟床邊的人低聲說,她累了,她曾經怎樣許多夜坐在他的身旁。

     就這樣,炎熱、光明的白天的亮光逐漸消逝了,金黃色的水波又重新在牆上蕩漾。

     有三位重要的醫生來看他——他們通常在樓下開會,然後一起上來——;房間裡非常安靜,保羅又非常注意地觀察他們(雖然他從來沒有向任何人問過他們說了些什麼),所以他甚至可以分辨得出他們表聲的差别。

    但是他的興趣集中在經常坐在他床邊的帕克-佩普斯爵士身上。

    因為保羅好久以前曾聽他們說,當他媽媽把弗洛倫斯摟在懷裡死去的時候,這位先生也在場。

    現在他忘不了這件事。

    他由于這一點而喜歡他。

    他不害怕。

     他周圍的人們在莫名其妙地變換着,就像在布林伯博士家裡頭一個晚上一樣。

    隻有弗洛倫斯一個人例外,她從來沒有被換走過。

    先前是帕克-佩普斯,現在卻換成了他的父親,坐在那裡,用一隻手支托着頭。

    在安樂椅裡打瞌睡的老皮普欽太太時常變換成托克斯小姐或他的姑媽;這時保羅很樂意重新閉上眼睛,平平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