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保羅第二次失去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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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并不像你想的那麼壞,”傑邁瑪回答道。

     “啊!”波利激動地說道,“我知道他的腿一定太短了。

    ” “他的腿确實是短,”傑邁瑪答道,“特别是從後面看;但它們會一天天長起來的,波利。

    ” 這個安慰是一種指望于未來的、過程緩慢的安慰;但是給予這個安慰時愉快的口吻與善良的心意使它具有一種它本來并不含有的價值。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波利用一種比較輕松愉快的語氣問道: “爸爸在哪裡呢,親愛的傑邁瑪?”因為在家裡通常都是用這個家族的稱呼來指圖德爾先生的。

     “哎呀,你看!”傑邁瑪說道,“又是真可惜!爸爸今天早上把晚飯帶着走的,要到夜裡才回來。

    不過他經常談起你,波利,還經常把關于你的一些事情講給孩子們聽;他是世界上最和氣、最耐性、脾氣最好的人。

    他過去一直是這樣,将來也将會是這樣的!” “謝謝你,傑邁瑪,”純樸的波利喊道;這番話使她高興,可是人不在又使她失望。

     “啊,你不用謝我,波利,”她的妹妹在她的臉頰上使勁地吻了一下,說道,一邊興高采烈地舞弄着小保羅。

    “我有時也這樣說到你,心裡也是這樣想的。

    ” 雖然感到雙重的失望,但卻不可能把受到這樣熱烈歡迎的一次訪問看作是一次失敗;所以兩姐妹就滿懷希望地談起家常事務,談到拜勒,談到他的弟弟和妹妹們;在這段時間中,黑眼睛在到班伯裡十字架去的旅行已來回了好幾趟以後,就細細地觀察室内的家具、荷蘭鐘、碗櫃、壁爐台上的城堡,城堡裡有紅色的和綠色的窗子,裡面點一根燭頭就可以把它們照亮;還有一對黑色的絲絨制的小貓,每隻嘴裡都銜着一隻貴婦人用的網狀手提包,斯塔格斯花園裡的人們都認為這是仿制藝術的珍品。

    不久,唯恐黑眼睛會突然情不自禁地說出挖苦的話來,談話就轉到大家都能參加的一般内容,于是那位年輕的姑娘就把她所知道的有關董貝先生的一切,如他的前途,他的家庭,他的事業和他的性格,都向傑邁瑪簡略地叙述了一番。

    她也詳詳細細、一件不漏地列舉了她個人全部服裝的清單,還稍稍談到她的主要的親戚和朋友。

    把這些話開誠布公地說出,不再積壓在心頭以後,她吃起河蝦,喝起黑啤酒來,這時心情愉快,随時準備為永恒的友誼而發願起誓。

     小弗洛倫斯在利用這個機會方面也不落後。

    因為當小圖德爾們陪伴她去看毒菌和花園裡的其他新奇事物時,她和他們一起專心一意地在一個角落裡由積水形成的一個綠色的小池塘中,着手修建一個臨時防波堤。

    當她仍在忙忙碌碌地從事這項勞動時,蘇珊把她尋找到了。

    雖然在河蝦的影響下,蘇珊已變得通達人情,可是她仍懷有強烈的責任感,所以她一邊給弗洛倫斯洗臉洗手,一邊針對她這種變壞了的品性,向她發表了一篇訓誡性的談話;她一邊說,一邊用拳頭打她,作為标點符号,并預言她将使她全家的老人都傷心而死。

    波利與傑邁瑪在樓上相當長久地談了一些有關金錢方面的私房話,稍稍耽擱了一些時間;在這之後,她們就重新交換了嬰孩——因為波利一直抱着她親生的孩子,傑邁瑪則抱着小保羅——,來訪的人于是也告辭了。

     但是首先是把年輕的圖德爾們(他們是一個意向善良的騙局的犧牲品)哄騙到一個鄰近的零售店裡去,表面上的理由是讓他們把一個便士在那裡花掉。

    障礙一經排除,波利就拔腳逃走了;傑邁瑪在她的後面大聲叫喊說,她們回去時隻要稍稍繞點路,沿着去城裡的路走,那就一定會遇上放學回來的小拜勒的。

     “你看,我們是不是可以騰出時間朝那個方向稍稍繞一點路呢,蘇珊?”當她們停下來,緩一口氣的時候,波利問道。

     “為什麼不可以,理查茲大嫂?”蘇珊回答道。

     “您知道,現在走下去就快到我們吃晚飯的時間了,”波利說道。

    ” 但是吃過的午飯使她的女伴對這個鄭重的考慮毫不在意,所以她沒有把它當成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于是她們也就決定去“稍稍繞點路”。

     可憐的拜勒從昨天早上穿上慈善的磨工的制服以後,他的生活就陷入了困境,日子很不好過了。

    街道上的青年不能容忍它。

    年輕的無賴們一看到它,沒有一個能忍耐一分鐘而不立即向這位無罪的穿着者猛沖過去,對他進行傷害的。

    他在社會上的地位像是一個早期的基督教徒,而不像是個十九世紀的無辜兒童。

    他在街道上曾經受到石頭的扔擲。

    他曾經被推翻到街溝裡,被濺了一身泥;他曾經被猛烈地往柱子上擠壓。

    跟他素不相識的浪蕩漢曾把他的黃色的便帽從頭上揭走,向風中抛去。

    他的兩腿不僅遭到語言上的非難與辱罵,而且在肉體上被捏被掐。

    就在那天早上,在他去磨工學校上學的路途中,他的眼眶完全平白無故地被打得發青,而且還為此而受到教師的懲罰。

    這位教師原先是位磨工,已經超過了服務年齡,性情野蠻;他被聘請當教師是因為他對什麼都一竅不通,也不适合做任何事情;所有長得圓圓胖胖的小男孩見到他那根殘酷無情的棍子都會吓得魂不附體。

     因此,結果是,拜勒回家時,尋找那些人迹罕至的小路,沿着狹窄的小巷和偏僻的背街,偷偷摸摸地行走,以免和那些折磨他的人相遇。

    由于最後不得不出現在大路上,所以厄運終于又降臨到他的頭上。

    有一小群以一位殘暴的年輕屠夫為首的男孩子正躺在那裡等待着有什麼可供他們開心取樂的事情發生。

    這些人看到一位慈善的磨工突然出現在他們中間——好像莫名其妙地送交到他們手中似的——就一齊大喊了一聲,向他猛沖過去。

     但碰巧就在這個時候,波利來到了。

    在這之前,她已走了整整一個小時的路程,毫無希望地望着前面的道路,說道,再往前走也沒有用了;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看到了這個情景。

    她一看見它,就性急地驚叫了一聲,把董貝少爺遞給了黑眼睛,立即開始去搶救她的不幸的幼小的兒子。

     意外的事情就像不幸的事情一樣,很少是單獨降臨的。

    吃驚的蘇珊-尼珀和她兩個年幼的被撫養的孩子在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前,被旁觀的人們從一輛駛過的四輪馬車輪子下面搶救了出來;就在這個時刻(那天是個集市日),傳來了雷鳴般的警報聲:“瘋牛來了!” 弗洛倫斯隻見眼前人們來來往往地奔跑,呼喊,車輪正從他們身上駛過;男孩子們在打架;瘋牛跑過來了;保姆在這些危險中被撕得粉碎;她在這一片極大的混亂中,一邊尖聲喊叫,一邊向前奔跑。

    她一邊跑,一邊催促蘇珊跟她一起跑,一直跑到精疲力盡為止;當她記起她們還把另一位保姆抛在後面的時候,她就停下來,雙手使勁地絞扭,這時,她懷着無法形容的恐怖感覺,發現她隻是單獨一人。

     “蘇珊!蘇珊!”弗洛倫斯在極度驚慌之中,拍手喊道,“啊,她們在哪裡?她們在哪裡?” “她們在哪裡?”一位老太婆從道路的那一邊盡快地一拐一拐地步過來,說道,“您為什麼從她們那裡跑開了?” “我受到了驚吓,”弗洛倫斯回答道。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事情,我還以為她們跟我在一起呢。

    她們在哪裡?” 老太婆拉住她的手,說道,“您跟我來,我告訴您她們在哪裡。

    ” 她是一位很醜陋的老太婆,眼睛周圍有一道道紅圈;當她不說話的時候,她閉着嘴,用牙根咀嚼着,牙齒發出卡嗒卡嗒的響聲。

    她的衣衫褴褛,胳膊上挂着幾張獸皮。

    她似乎在弗洛倫斯後面至少已經跟随了一小段路了,因為這時她已經喘不過氣來。

    她站着設法恢複呼吸,皺縮的、發黃的臉孔與喉嚨扭曲成各種形狀,這時候她就顯得更加醜陋了。

     弗洛倫斯害怕她,躊躇不決地往街道那邊望過去,幾乎都望到了盡頭。

    這是個冷僻的地方,不像一條街,而像是一條偏僻的道路,除了她與這位老太婆外,這裡沒有别的人。

     “您現在不用害怕,”老太婆仍舊緊握着她的手,說道,“跟我來。

    ” “我——我不認識您。

    您姓什麼?”弗洛倫斯問道。

     “布朗太太,”老太婆說道。

    “善良的布朗太太。

    ” “她們就在附近嗎?”弗洛倫斯問道,她已被領着走了。

     “蘇珊在不遠的地方,”善良的布朗太太說道:“其他的人離她很近。

    ” “有誰受傷了?”弗洛倫斯問道。

     “一點也沒有,”善良的布朗太太說道。

     女孩子聽到這話,高興得流出了眼淚,樂意地陪着這位老太婆走去,雖然當她們向前走去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往她的臉孔、特别是往她那張孜孜不倦的嘴巴望上一眼,心中納悶,兇惡的布朗太太(如果世界上真有這樣一個人的話)是不是長得就像她一樣。

     她們沒有走得很遠,隻是走過了像磚廠、瓦廠這樣一些很索然無趣、毫無快感的地方,這時候老太婆轉到一條肮髒的小巷,巷子裡路中間深深的黑色車轍中注滿了泥漿。

    她在一間破舊的小房屋前停下來,屋子是緊鎖着的,就像一間充滿了漏洞和裂縫的房屋總是緊鎖着的那樣。

    她從帽子中取出一把鑰匙,開了門以後,就把她前面的女孩子推進了一間後面的房間;房間的地闆上堆着一大堆各種顔色的破布、一堆骨頭和一堆篩過的灰燼或煤渣;沒有任何家具;牆和天花闆都是很黑的。

     女孩子吓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上去就像要暈倒似的。

     “現在别當一頭小蠢騾子了,”善良的布朗太太搖搖她的身子,使她清醒過來,說道,“我不會傷害您。

    您就坐在破布上吧。

    ” 弗洛倫斯依從了她,一邊向她伸出合攏的兩手,默默地哀求。

     “我把您留在這裡的時間連一個鐘頭也不會超過,”布朗太太說道,“我的話您聽明白了嗎?” 女孩子十分困難地回答道,“聽明白了。

    ” “那麼,”善良的布朗太太在骨頭上坐下來,說道,“别惹我惱火。

    如果您不惹我惱火,那麼我告訴您,我是不會傷害您的。

    但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