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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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了一點傷風就把老人撂倒了,沒有多久以後,又輪到這一家人圍在他的病床四周了。

    在這一天夜裡,他首先對參議說:“一切如意,讓,要永遠有勇氣!” 然後對托馬斯說:“幫助你父親!” 接着又對克利斯蒂安說:“你要作一個有用的人!”……以後他就不言語了,他看了一遍所有在場的人,最後又念叨了一聲“奇怪”,腦袋就轉向牆壁那邊去了……直到臨終,他也沒有提到長子高特霍爾德。

    另外,這位長子雖然接到參議的信,要他在父親臨終以前來見上最後一面,卻也一直保持着緘默。

    可是在老頭離開人世的第二天清晨,訃聞還沒有發出去,參議正從樓梯上走出去,預備到辦公室裡辦幾件緊急事的時候,一件意外的事忽然發生了: 布來登街上的西格蒙特·施推威英内衣商店的老闆高特霍爾德·布登勃洛克,忽然匆匆忙忙地從門道裡走過來。

    四十六歲的高特霍爾德,身材短胖,濃密的淡黃的胡須中夾雜着不少銀絲。

    他的腿非常短,穿着一條帶格的粗料褲子,肥得就像一條口袋。

    在樓梯上他正碰到向下走的參議,他把那遮在灰帽子的闊沿下的兩條眉毛向上一挑,接着擰在一起。

     “約翰,”他說,手并沒有伸給他的弟弟,“怎麼樣了?”他的嗓音很高,但并不刺耳。

     “他昨天夜裡去世了!”參議激動地說,一把握着他哥哥的手,那手裡還提着一把雨傘。

    “他,我們的好父親!” 大兒子把眉毛垂得那麼低,低得連眼皮幾乎都阖上了。

    沉默了一刻他鄭重其事地問道: “最後他也沒有改變看法嗎?” 握着他手的參議立刻把手放下來,甚至向後退了一步。

    他的深陷的圓眼睛閃了一閃,回答說: “沒有。

    ” 高特霍爾德的眉毛在帽沿下又一次聳了上去,一雙眼睛凝神盯住他同父異母的兄弟。

     “從主持公道的精神上來講,你說我可以有所希冀嗎?”他說這句話時聲音壓得非常低。

     這時輪到參議把目光低垂下來。

    接着他把手往下一甩,作了個表示決心的動作,俯視着地面的同時,用平靜而堅決的語聲回答說:“我以一個兄弟的身份向你伸出手去,是因為我沉浸在沉重而嚴峻的情緒中;但是如果涉及到商業上的事,我隻能以這家聲名昭著的公司經理的身份跟你談,你知道,我現在已經是這家公司的唯一的所有人了。

    我有作為一個經理的職責和義務,你不能希冀我作一件有背于我的職責的事;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 高特霍爾德回去了……但是出殡的那一天他又來了,他夾在那擁擠的人群中間:所有的親戚、朋友、商業界的相知、各大商号的代表、職員、搬運夫、堆棧工人……這些人把屋子、樓梯、走廊塞得滿滿騰騰。

    城裡所有的馬車都賃了來,長長的排滿了一條孟街。

    使參議喜出望外的是高特霍爾德也來參加葬禮。

    他不但自己來了,而且她那個母姓施推威英的妻子和三個已經長大了的女兒也同他一道來了;弗利德利克和亨利葉特,兩個人都是又高又瘦,菲菲,十八歲的最小的一個,似乎生得尤其矮胖。

     家族的祖茔在布格門外,緊傍着公墓的矮樹林。

    葬禮由聖瑪利教堂的科靈牧師主持。

    科靈牧師生得身體粗壯,一顆栲栳大頭,說話非常粗野。

    他歌頌了死者的虔敬上帝、食用有節的生活,認為那些“大肚子漢和酒徒色鬼”應當引以為戒……對他這種不文雅的辭句很多人聽了都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不禁想起新近剛剛死去的萬德利希牧師和他那溫文典雅的辭令來。

    等到一切儀式都舉行完畢,死者安然入土以後,所有的出租馬車……有七八十輛之多……開始辘辘地向城裡轉動的時候……高特霍爾德·布登勃洛克請求參議與他一起走,因為他想單獨和參議說幾句話。

    就這樣他和這位異母兄弟并肩坐在一輛高大笨重的馬車後座上。

    他把一條短腿搭在另一條上,顯得特别和氣,完全是一派乞求和解的樣子。

    他說,他已經認識到,參議沒有第二條路,隻能照目前這樣行事;對于已經亡故的父親,他一點也不懷恨。

    他決計放棄提出來的要求,而且想完全退出商業活動,依靠他的一部分遺産和關張後能夠剩下來的一點資金過活;一方面由于他對内衣這一行業不感到多大的興趣,另一方面這一行生意也實在清淡,他也不願冒險投入更大的資本……“他違背父命的同時自己也沒有得到幸福!”參議暗自思忖道,笃信上帝的心便更加強烈和深刻;可能高特霍爾德想的也正是這個。

     到家以後,參議伴着他這位哥哥到樓上的早餐室;弟兄兩人穿着薄禮服在春天的郊野裡站了這麼久,都不禁有些寒顫,便首先對飲了一瓶白蘭地。

    高特霍爾德隻和他的弟媳略微應酬了幾句,又摸摸孩子的頭,就告辭回家了。

    幾天以後,他又出席在城門外克羅格的别墅裡舉辦的一次“兒童日”……他現在已經開始着手清理他的商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