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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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天無所事事,每天都過着同樣的單調的生活。

    她想不到明天會怎樣,她如鳥兒一樣生活着,不愁沒有吃的,随時準備栖息在任何一根樹枝上。

    她确信有人供養她,便整天躺着,不幹一點事,像在修道院裡一樣,在閑逸與順從中昏昏欲睡,仿佛她是妓女職業中的囚徒。

    她有腿不走路,出門就坐車。

    她恢複了兒童時代的興趣,從早到晚沒完沒了地親着小狗珍寶,把時間消磨在無意義的事上。

    她唯一的事情就是等待男人,她以表面殷勤。

    實質厭倦的态度忍受男人們的玩弄。

    在這種自暴自棄中,她唯一關心的是自己的嬌豔容貌,她常常對着鏡子,端詳自己的身體,觀察自己怎樣洗澡,怎樣往身上灑香水。

    她洋洋得意,她能在任何時候,在任何人面前,把身上脫得一絲不挂,并且不認為害羞。

     每天早上,娜娜十點鐘起床,總是那隻蘇格蘭卷毛狗舔她的臉,把她喚醒接着,她和狗玩五分鐘,讓狗在她的胳膊上與大腿上亂跑亂竄,缪法看了很惱火。

    小狗成了他吃醋的第一個小男人。

    讓一隻小畜生把頭伸進被窩裡,真不像樣子。

    然後,娜娜走到梳洗室去洗澡。

    将近十一點鐘時,弗朗西斯來給她卷頭發,複雜的梳理,要等到下午才做。

    她最讨厭一個人吃飯,吃午飯幾乎總是馬盧瓦太太作陪。

    馬盧瓦太太早上總戴着形狀古怪的帽子,不知從什麼地方來,晚上回到她那神秘生活的地方,誰也不去打聽。

    最難度過的時間是午飯後到梳頭之間的那兩三個小時。

    平常她總是主動提出與馬盧瓦太太玩玩紙牌,有時她也看看《費加羅報》,她對報上有關戲劇方面的報道與上流社會新聞頗感興趣她偶爾也會打開一本書,因為她自诩愛好文學。

    頭發梳理一直要到近五點鐘時才告結束,這時她才從長時間的昏昏欲睡中清醒過來,然後乘馬車出去,或在家接待一大群男人。

    她常常在外面吃晚飯,晚上睡得很晚,第二天起床後,渾身仍然疲憊不堪。

    她每天都是這樣度過的。

     她最大的樂趣就是去巴蒂尼奧勒,到姑媽家裡看望她的小路易。

    她常常半個月忘了他然後,像發瘋似的,徒步去看他,她心裡滿懷慈母般的歉意與慈愛,像去醫院探望病人一樣,帶去一些禮物,有給姑母的煙草,有給兒子的桔子與餅幹有時她坐着自己的雙篷四輪馬車,去布洛涅森林,回來時去看兒子,她的衣着打扮轟動了那條僻靜街道上的居民。

    自從侄女發迹以後,勒拉太太的虛榮心總是壓抑不住要表現出來。

    她很少到維裡埃大街來,裝腔作勢地說那裡不是她去的地方但是在她家的那條街道上,她總是自鳴得意,每次娜娜穿着價值四五千法郎的裙子到來,她就樂開了懷,第二天整天忙得不停,把侄女給她的禮物拿出來給左鄰右舍看,還把每樣東西的價值一一說出來,鄰居們聽了,個個驚訝得目瞪口呆。

    一般娜娜總是與家人在一起過星期天,這天如果缪法邀她出去,她就像市民主婦那樣微微一笑,謝絕他的邀請,說這不可能,她要到姑母家去吃晚飯,并去看她的小寶貝。

    盡管如此,這個可憐的孩子還總是生病。

    他快滿三歲了,該長得很結實了。

    然而,他的後頸上生了濕疹,現在耳朵裡又出現膿腫,令人擔心的是頭蓋骨上再生出骨疽來。

    當她見他臉色蒼白,血氣不佳,肌肉松馳,上面有黃色斑點時,她就愁眉不展她心裡尤其感到奇怪。

    這個小寶貝怎麼啦,為何身體壞到這個樣子?而她自己,他的母親,身體竟然如此健康! 不去看孩子的日子裡,她依然過着一種繁忙而有規律的生活,到布洛涅森林散步,到劇院看首場演出,到金屋餐館或英吉利咖啡館吃晚飯或夜宵此外,她還去所有公共場所,觀看大家競相觀看的節目,如馬比耶舞會。

    黃色歌舞演出與賽馬。

    盡管這樣,她仍然有無所事事的空虛感,像胃痙攣一樣痛苦。

    雖然她不斷地熱戀上一個個男人,但當她孤零零一個人時,她總是伸懶腰,好像疲乏不堪與寂寞馬上使她憂愁起來,因為她又感到空虛,對自己感到厭倦。

    她的職業和她的天性決定她快樂地生活着,但是這時她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經常在兩個呵欠之間,喊出足以概括她的生活的話來: "啊!男人真讓我讨厭!" 一天午後,娜娜聽音樂會回來,她瞥見一個女人大步流星地走在蒙馬特街的人行道上,她的高幫皮鞋的鞋跟磨破了,裙子很髒,帽子被雨淋得不成樣子。

    娜娜倏地認出她來。

     "停車,夏爾!"她對車夫喊道。

     接着,她又叫她的名字: "薩丹!薩丹!" 路上行人都轉過頭來,街上的人都看着她們,薩丹向她走過來,衣服碰到車輪上,弄髒了。

     "上車吧,我的姑娘。

    "娜娜不顧旁觀的人,若無其事地說。

     盡管薩丹全身髒得叫人惡心,娜娜還是讓她上了自己那輛淺藍色的雙篷四輪馬車,把她帶回家薩丹緊挨着她的鑲着尚蒂伊花邊的珠灰色綢裙子坐着。

    街上的人看到車夫自命不凡的樣子,個個都露出了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