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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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這麼說!别這麼說!”我喊道。

     如果我像古代人那樣有個母親,那該多好!一個屬于我自己的(正是我的)母親。

    我希望對她來說,我不是一統号的設計師,不是号碼Д-503,不是大一統王國的一個分子,而是一個普通的人的軀體,是母親身上一塊被蹂躏、被窒息、被抛棄的一塊肉……或者我把别人釘在十字架上,或者别人把我釘上十字架(也許兩者都一樣),但願她能聽到這些,而别人誰也聽不到,但願她老人家布滿皺紋的合攏了的癟嘴能來親吻我…… 等我頭腦清醒過來時,我已經站在他的面前,戰戰兢兢低垂着眼,隻能看到他那兩隻放在膝蓋上的鑄鐵般的巨掌。

    這兩隻巨掌也重重壓着他自己。

    他慢慢地動了動手指。

    他臉在高處缭繞着迷霧,因此他的聲音也從很高處傳過來——聲音不像洪鐘或巨雷,并不使人感到震耳欲聾,倒很像一個普通的人的聲音。

     我哪能辯論呢?這些思想以前也曾是我的思想,我哪能辯論呢?隻是我從來不會把它們形之于如光彩奪目的堅硬的外部形式。

    我沉默不語…… “這麼說,您也是?您是一統号的設計師?您有幸成為最偉大的征服者。

    您的名字本應該在大一統王國曆史上開辟新的光輝篇章……您也是參加者?” “是的,”我順從地回答說。

    這以後他的話每個字都清晰可辯了。

     熱血沖上了我的腦袋和面頰——又是一頁沒有字的白頁。

     一切都非常簡單。

    一切都多麼偉大平庸,簡單得令人好笑。

     我閉上了眼睛,坐在通向立方體高台機器的台階上。

    大概正在下雨,我的臉濕淋淋的。

    遠處隐隐聽見有沉悶的喊叫聲。

    但是誰也聽不見,誰也聽不見我的呼喊:把我從這裡救出去吧,救救我吧! 提要:空白頁。

    基督教的上帝。

    我的母親。

     到這兒,又是一張空白頁。

    我隻記得一雙雙腳。

    不見人,而隻見他們的腳:它們亂糟糟地走着,馬路上不知從哪兒來了這幾百雙腳,就像落下一陣沉重的腳步的雨點。

    我聽到有人快活地、俏皮地在唱歌,有個聲音喊道:“嗨,嗨!過來,上我們這兒來!”大概這是對我喊的。

     真奇怪,我的腦袋裡仿佛留下了一張空白頁。

    我怎麼去那兒的,怎麼等待的(我知道等過)——這些我什麼也不記得了,沒有留下任何聲音、面容和動作。

    仿佛我和世界所有的聯系都被切斷了。

     ……這就像你用手擋住了自己,向子彈在喊叫,你還聽見自己那可笑的“别這麼說”,而子彈已經射穿了你,你已經倒地抽搐。

     我笑得喘不過氣來。

    笑聲團團往外湧。

    我用手掌堵住嘴,急急忙忙沖了出來。

     然後,是空蕩無人的廣場,廣場上急風陣陣,漫天飛舞。

    廣場中央是一台烏蒙蒙的、駭人的、有千鈞之重的龐然大物——大恩主的機器。

    仿佛響起了突如其來的回聲,機器使我聯想到了一幕情景:雪白的梳頭,上面枕着半閉着雙眸的向後仰着的頭和甜蜜的、尖利的兩排牙齒……這一切和機器聯想到一起,使人感到荒唐,惶悚。

    我知道為什麼會産生這樣的聯想,但我還不願正視它,也不想說出來,我不願意,不能這樣啊! 對的,不錯,我是一統号的設計師……是的,是的……突然我眼前又浮現出那天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