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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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脫回到芝加哥。他知道自己已經嚴重地得罪了父親,至于多麼嚴重,他不清楚。在他跟父親的一切私人關系上,他從來不曾見他生過如此大的氣。但是直到此時,雷斯脫也仍舊沒有覺得父子間的裂痕已經無可救藥;他以為自己即使希望父親仍對他給予愛和信任,也沒有采取斷然行動的必要。至于一般人,随他們有多少人在談論,如何議論,去管它做什麼呢?他已經有了自己的事業,可以獨立站腳的了。但是他果真有這麼壯大嗎?人們對于具有弱點或是微露一點弱點的人,常要敬而遠之的。他們見一個人已經失敗,或是懷疑他要失敗,就都要匆忙躲開,這似乎已經成了一般人的下意識的情感了。我們之所以會躲避他們,就仿佛他要傳染似的。想到這,雷斯脫就覺得世上人的成見也未必沒有作用。

    有一天,雷斯脫偶遇了貝利·陶其。他是陶其公司的一個擁資百萬的首腦。陶其公司在匹頭業的地位,就像甘氏公司之在車輛業一樣強大。陶其本來是雷斯脫最好心的朋友之一。在克利夫蘭有亨利·聯橋,在辛辛那提有喬其·諾爾斯,都和他十分要好。雷斯脫曾前往他在北海濱馬路的美麗住宅去拜訪,以後兩人在社交上和業務上就經常見面。但從雷斯脫搬到海德公園之後,往來就逐漸稀少了。那天他們偶然在米希根街跟甘氏新建築相近的地方遇見。

    “怎麼,雷斯脫,沒想到在這裡和你會面,”陶其說。同時他很有禮貌地伸出一隻手,神氣間似乎有些冷淡。“聽說我們分開後你就結了婚。”“哪裡?沒有這回事,”雷斯脫模糊地回答道,神氣之間好像要别人根據常識來諒解他。

    “如果結了婚,為什麼要如此保密?”陶其一邊問一邊要裝出一個微笑來,可是口角之間顯得很是勉強。他是試想裝作漂亮的态度來應對這尴尬場面的。“這種事情咱們老朋友什麼談不得?你為什麼不對我們說?”

    “好吧,”雷斯脫感覺着社會的刺激對他很大了。“我是打算玩玩新鮮東西的。我總覺得這種事情不要驚動人的好。”

    “這也是個人品味問題,不是嗎?”陶其有些沒精打采地說着。“你目前自己住在城裡了?”

    “在海德公園。”“那地方不錯。别的事情都順利嗎?”他很巧妙地轉換活題,跟他再談幾句,就沒精打采地告别而去了。雷斯脫立刻感覺到像陶其這樣的朋友實在有許多話漏了沒有問,如果他真相信他已結了婚。因為在一般情況下,他這朋友一定要詢問他這新夫人的許多事情,一定有許多瑣碎的細節要問他,或者請新夫人到他家裡去,或者找時間拜訪她。如今陶其卻把這些照例要有的事情統統遺漏了,而雷斯脫也就覺察到他做得有道理。

    後來遇見勃思漢,莫爾夫婦,遇見亨利·阿得利夫婦,以及另外很多知心的朋友,也都用這般态度對他。很明顯,他們都當他已經結婚成家的了。他們詢問他的住處,都嘲笑他不該守秘密,卻從不談論這位假定的甘夫人。他這才覺得他這麼做對自己顯然不利。

    有一次最難堪的刺激,是他在友聯俱樂部時一個名叫威爾·衛脫尼的老相識給他的——這是一個最殘酷的刺激,就因它是最無心的。原來雷斯脫有天在俱樂部裡吃晚飯,衛脫尼從衣物間裡出來,走向賣煙卷的櫃台,卻在閱覽室裡和他碰了面。他是一個社交上的成功者,高瘦的身材,刮得幹淨的面孔,清潔的服裝,平時本有些狂妄自大,因為喝過幾杯酒的緣故,就更厲害了。“嘿,雷斯脫!”他頤指氣使地叫道,“聽說你在海德公園成立了一個新組織了?現在還來這種地方,看你回去怎麼向夫人交代?”“我用不着什麼交代呀,”雷斯脫心生厭惡地應道。“你為什麼對我的事情這麼感興趣?你在家沒事吃飽了撐得吧,是不是?”

    “好吧,哈!哈!那還不錯啊,不是嗎?你在北區常常一起走的那個小美人兒,沒有跟她結婚吧?哈!哈!我敢打賭咒。你結過婚了!沒有吧,是不是?”“你閉嘴,衛脫尼,”雷斯脫生氣地說。“你在這裡說瘋話了。”

    “對不起,雷斯脫,”衛脫尼胡亂地說,但已經逐漸清醒過來。“請你饒恕我。你要知道我有些醉了。剛才隔壁房裡喝了八杯威士忌呢。對不起。等我醒了再繼續說吧。好嗎,雷斯脫?喂!哈!哈!我确是不經大腦了,的确。好吧,再見!哈!哈!”

    雷斯脫覺得那幾聲刺兒的“哈哈”是難以忘懷的。這雖然從一個醉漢的口裡出來,卻給他一種緻命的刺激。“你在北區常常一起走的那個小美人兒。你沒同她結婚吧?”他想起衛脫尼這幾句粗魯的話。打心裡恨着。他,雷斯脫·甘,生平從來沒有遇受如此的待遇。這就引出他的思想來了。他想起自己為了珍妮确實作出了很大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