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關燈
1
過了一年多,我又見到了狄恩。

    那陣子我一直待在家裡寫作,而且依靠退伍軍人助學金重新進了學校,1948年聖誕節,姨媽和我帶着各種各樣的禮物,去弗吉尼亞看望我哥哥。

    這件事我曾經寫信告訴狄恩,他說過他要回東部。

    我告訴他如果他在聖誕節和新年的這段時間裡到東部的話,會在弗吉尼亞的泰斯特蒙特找到我。

    一天,我正和南方親戚們圍坐在泰斯特蒙特的客廳裡交談。

    這些羸弱的男男女女的眼睛裡流露出南方古老的神情。

    他們低聲唠叨着天氣、收成、誰生了一個小孩、誰蓋了一幢新房等等,顯得無精打采。

    忽然,一輛濺滿泥污的哈得遜49型汽車從塵土飛揚的大路上駛來,到了房前戛然停住。

    我根本沒去想這會是誰。

    車上下來一個身體結實但卻疲憊不堪的年輕人,眼中布滿血絲,胡子也沒刮,身上穿了件破破爛爛的T恤衫。

    他來到大門口,按了按門鈴。

    我打開門,一下子認出這就是狄恩。

    令人驚訝的是他竟然這麼快就從聖弗朗西斯科來到弗吉尼亞我哥哥洛克家的門口,因為我剛給他寫信告訴他我在哪裡。

    車裡還睡着兩個人。

    &ldquo我的天!狄恩,誰在車裡?&rdquo&ldquo哈哈,夥計,這是瑪麗露和埃迪·鄧克爾。

    快給我們找個地方洗個澡,再找點吃的,我們都餓癟了。

    &rdquo &ldquo可你們怎麼這麼快就到這兒了?&rdquo &ldquo啊,夥計,我們開的可是哈得遜!&rdquo &ldquo你從哪裡搞到的。

    &rdquo &ldquo我用存款買的。

    我一直在鐵路上工作,一個月掙400元。

    &rdquo 接下來是一片混亂。

    我那些南方親戚搞不清這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狄恩、瑪麗露和埃迪·鄧克爾是誰,他們目瞪口呆地看着。

    我姨媽和哥哥洛克跑到廚房去商量該怎麼辦,在這間小小的南方式房子裡擠了11個人。

    不僅如此,我哥哥已經決定搬家,而且一半家具都搬走了。

    他和妻子、孩子準備搬到靠近泰斯特蒙特城的地方,他們買了一套新的客廳家具,舊的那一套要運到帕特森我姨媽家裡。

    但是還沒決定到底怎麼運。

    狄恩一聽說此事,馬上表示可以用那輛哈得遜來運。

    我和他可以把家具運到帕特森,順便也把姨媽送回家,這樣既能省下一半錢,又減少了許多麻煩。

    這個建議立即得到采納。

    我的嫂子做了一頓豐盛的飯菜。

    這三個可憐的旅行家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瑪麗露離開丹佛以後就沒睡覺。

    我覺得她看上去比以前老了許多,但也漂亮了許多。

     後來我才知道,從1947年秋天開始,狄恩就一直同凱米爾住在一起,他們生活得很愉快。

    狄恩在鐵路上找了一個工作,掙了不少錢。

    不久,他又成了父親,他們有了一個逗人喜愛的小姑娘,艾米·莫裡亞蒂。

    一天,他正在街上走着,忽然眼前一亮,一輛哈得遜49型汽車正在降價出售。

    他立即沖到銀行取出了他的全部存款,買下了這部車。

    那時,埃迪·鄧克爾一直同他在一起。

    這下,他們又一個子兒也沒有了。

    狄恩設法讓凱米爾不再為此擔心,然後告訴她他要離開一個月。

    &ldquo我要到紐約去把索爾帶回來。

    &rdquo凱米爾并不太願意他這麼做。

     &ldquo這是為什麼呢?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rdquo &ldquo不為什麼。

    不為什麼。

    親愛的,是這樣,索爾一直求我去把他接來,我也非常需要&mdash&mdash但我們沒法完成這些計劃&mdash&mdash我會告訴你為什麼。

    &hellip&hellip噢,聽着,我會告訴你這是為什麼。

    &rdquo他告訴了她為什麼。

    當然,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理由。

     身材高大的埃迪·鄧克爾也在鐵路上工作。

    由于同周圍的同事搞得很僵,因此他和狄恩僅僅因為一次偶然事故便被解雇了。

    埃迪遇到了一位名叫蓋拉蒂的姑娘,她靠着自己一點積蓄住在聖弗朗西斯科。

    這兩個瘋子想把她一起帶到東部,這樣就可以用她的錢。

    埃迪連哄帶騙,她卻堅決不去,除非埃迪同她結婚。

    于是,埃迪·鄧克爾閃電般地同蓋拉蒂結了婚。

    狄恩則四處張羅着在報上登了一個必要的消息。

    聖誕節的前幾天,他們以每小時70英裡的速度駕車離開了聖弗朗西斯科。

    直奔洛杉矶。

    然後又踏上了無雪的南方公路。

    他們在洛杉矶的一家旅行社拉到一位旅客,他要求搭車到印第安那州。

    他們把他拉一段路,要了15元的汽油費。

    他們又讓一位婦女和她的白癡女兒搭車到亞利桑那州,要了4無。

    狄恩同那位傻姑娘一起坐在前面,跟她聊着,他說:&ldquo真的,夥計,她可真是個可愛的小妞。

    噢,我們一路上談着上天堂時的大火和沙漠,還有她那隻能夠用西班牙語詛咒的鹦鹉。

    &rdquo這些乘客走了以後,他們繼續向塔克遜進發。

    一路上蓋拉蒂·鄧克爾,埃迪的新婚妻子,不停地抱怨說她太累了,想在汽車旅館裡睡覺。

    如果那樣的話,不等他們趕到弗吉尼亞,就會把她的錢統統花光。

    接連兩個晚上她都堅決要求停車,每人花了10元錢在汽車旅館。

    等他們到了塔克遜,她身上一個子兒也不剩了。

    于是,狄恩和埃迪把她留在一家旅館的走廊裡,然後載了一個旅客,滿不在乎地自顧自重新上路了。

     埃迪是個身材高大,性情穩重,沒有頭腦的家夥;他随時準備去幹狄恩讓他幹的一切事情。

    這時的狄恩正處于深深的不安之中。

    他在穿越新墨西哥州的拉斯克魯塞斯時,突然産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想再去看看他那可愛的第一位妻子&mdash&mdash瑪麗露。

    她住在丹佛。

    于是他便不顧乘客的反對,調轉車頭向北駛去。

    晚上到了丹佛,他四處打聽,最後在一家旅館裡找到了瑪麗露。

    以後十幾個小時裡他們瘋狂地做愛,事情就這樣定了:他們又要生活在一起。

    瑪麗露是狄恩真正愛過的唯一一位姑娘。

    他一看到她的臉就感到無比愧疚。

    為了過去的一切,他跪在她的腳下乞求寬恕,想重新獲得她的歡心。

    她則不停地搓揉着狄恩的頭發。

    她理解他,知道他有時會發瘋,為了安慰一下那位乘客,狄恩給他找了一個姑娘,還在旅館裡為他訂了一個房間。

    旅館底層是個酒吧,一群老賭棍們常在那裡狂飲。

    但是那位乘客拒絕了那位姑娘,夜裡步行走了;這以後他們再也沒見過他,顯然他是搭巴士到印第安那去了。

     狄恩、瑪麗露和埃迪·鄧克爾沿着高爾法克斯一直向東行駛,然後越過堪薩斯平原。

    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場特大的暴風雪。

    到了密蘇裡,狄恩在夜晚行車時不得不用圍巾包皮住頭,然後把頭伸到車窗外開車,因為擋風玻璃上結了一英寸厚的冰。

    他不得不在風雪中盯着前方的路。

    當汽車駛過他祖先的出生地時,他無動于衷。

    早晨,汽車開上了覆蓋冰雪的山坡。

    下坡時,一下滑進了路旁的溝裡。

    一個家場工人過來幫他們把車推了上來。

    路上,他們又碰到了一個人要求塔車,他說如果他們把他帶到孟菲斯,他答應付給他們一塊錢。

    到了孟菲斯他的家裡;他到處找錢,想去買點喝的來。

    最後他說找不到了。

    于是狄恩他們又重新上路,穿過田納西。

    由于發生了意外事故,前面的交通被堵塞了。

    狄恩原本以每小時90英裡的速度在開車,現在隻好把速度限制在每小時70英裡,否則汽車非翻到溝裡不可,他們在深冬季節裡翻越了斯摩基山。

    當他們到達我哥哥的家門口時,已經有30多個小時沒吃飯了&mdash&mdash除了吃點糖果和乳酪餅幹以外。

     他們狼吞虎咽地吃着。

    狄恩手裡拿着三明治,站在唱機前,搖頭晃腦地聽着我剛買回來的一張名叫《打獵》的流行音樂唱片。

    這張唱片是由狄克斯特·戈登與渥德爾·格雷灌制的。

    他們在一群瘋狂的聽衆面前聲嘶力竭地唱着,使這張唱片充滿了神奇的謎力。

    周圍的南方佬們面面相觑,不安地搖着頭,&ldquo索爾交的都是些什麼樣的朋友。

    &rdquo他們對我哥哥說。

    他也無法回答。

    南方人不喜歡狂放的年輕人,尤其是象狄恩這樣的。

    狄恩卻毫不在乎他們,他的瘋狂已經登峰造極,直到他和我和瑪麗露和鄧克爾一起駕駛着哈得遜飛馳而去時我才意識到這一點。

    這時,隻有我們幾個人在一起,又可以随心所欲地交談了。

    狄恩緊緊攥着方向盤,沉思了一會兒,象是突然決定了什麼似的。

    他駕駛着汽車,把車速挂到第二排檔。

    汽車按照這種瘋狂的決定,在公路上箭一般風馳電掣。

     &ldquo現在好了,小夥子們。

    &rdquo他說,一邊弓着腰開車,一邊擦了一下鼻子,給每個人遞上一支香煙,身子不停地搖晃。

    &ldquo我們該決定下個星期去幹什麼了。

    現在可是關鍵時刻,關鍵時刻。

    啊哈!&rdquo他超過了一輛小型客車,上面坐着一個老黑人,正慢慢地開着車。

    &ldquo嘿!&rdquo狄恩叫道,&ldquo嘿!快瞧!現在,他的靈魂在想些什麼&mdash&mdash讓我們好好想想吧。

    &rdquo然後他放慢了車速,好讓我們回頭看看這個可憐的老人。

    &ldquo噢,瞧,他多麼可愛,我現在想到了很多很多東西。

    我知道這個可憐的家夥一定在估摸着今年的蘿蔔和火腿。

    索爾,你不會理解這些的。

    我曾經在阿肯色同一個農場工人一起住了整整一年,那時我才11歲,什麼雜活都得幹,有一次我還剝過一匹死馬的皮。

    1943年聖誕節,我離開了阿肯色,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記得那是5年前的事了,我和本戈溫想偷一輛汽車,但是車主身上帶着槍,我們隻好拼命奔逃。

    我說這些是想讓你知道對于南方我是有發言權的,我知道&mdash&mdash我的意思是我了解南方,我對它了解得一清二楚。

    夥計,我還仔細看過你給我寫的信上所提到的有關它的一切。

    &rdquo說話中,他有點搞不清方向,便停下車,查看了一下以後,重新把車子開到時速70英裡,他伏在方向盤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直視前方。

    瑪麗露微笑起來,這是一個全新的而且是完整的狄恩,他正在逐漸成熟起來。

    我暗自思忖,我的上帝,他變了,每當他講起他憎惡的東西,眼裡就會冒出憤怒的火花;當他高興的時候,又會代之以喜悅的光芒。

    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為這種四處奔波的生活緊張的顫動。

    &ldquo喂,夥計,我要告訴你,&rdquo他捅了我一拳,說道,&ldquo喂,夥計,我們必須擠出點時間&mdash&mdash卡羅出了什麼事?親愛的,我們明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卡羅。

    現在,瑪麗露,我們要搞到一點面包皮和肉,做一頓飯,然後到紐約。

    索爾,你還有多少錢?我們可以把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後面,大夥都擠到前邊來,輪流講故事。

    瑪麗露,小寶貝,你坐到我身邊來,索爾挨着坐,埃迪坐在靠窗那邊。

    埃迪這個大塊頭把風都給擋住了,他還穿着外套。

    我們将要開始一種快樂的生活,現在是時候了,我們應該及時行樂。

    &rdquo說着,他抹了一下下巴。

    車在他的駕駛下七扭八拐地超過了三輛卡車。

    晃蕩着進入泰斯特蒙特。

    他頭也沒動,隻是眼珠轉了180度,就把四下裡的東西都掃了一遍,一下子看到了一個停車場。

    于是,我們把車停在了那裡。

    他跳出汽車,擠進了車站,我們都順從地跟在後面。

    他買了幾包皮香煙。

    看上去他的舉動真象是有些發瘋,幾乎是同時在做幾樣事情,前後左右搖着頭,急促而有力地揮着手,一會疾步如飛,一會又倒坐在地,抓耳撓腮,坐立不安,說話也是氣喘籲籲,眯着眼睛四下張望,并且一刻不停地纏着我聊天。

     泰斯特蒙特氣候寒冷,還莫名其妙地下起了雪。

    狄恩站在一條與鐵路平行的筆直、空寂的大路上,隻穿了一件T恤衫和一條沒系皮帶的褲子,好象随時要把它們脫了。

    他把頭伸到車裡,同瑪麗露聊了幾句,然後又縮了回去,向她揮了揮手說:&ldquo啊哈,我了解你,我太了解你了,親愛的。

    &rdquo他的笑那麼可怕。

    光是低聲癡笑,然後又放聲狂笑,真象是個瘋子,隻是比瘋子笑得快點,更象個憨大。

    然後,他又用生意人的腔調說起話來。

    我們到這個城市的商業中心看來毫無目的。

    但是狄恩卻找到了目的,他把我們差遣得團團亂轉。

    瑪麗露到食品店買東西做飯,我去買報紙看看天氣情況,埃迪則跑去買香煙。

    狄恩喜歡抽煙。

    他一邊看報紙,一邊點了一支煙道:&ldquo哈哈,在華盛頓,我們這些不可一世的美國人正時刻盤算着跟别人搗蛋。

    &rdquo他看到一個黑人姑娘正從車站外經過,便沖了過去,&ldquo快瞧。

    &rdquo他站在那裡用手指點着叫道,臉上露出傻乎乎的微笑。

    &ldquo啊!剛才過去的黑妞太可愛了。

    &rdquo我們都鑽進汽車,向我哥哥家飛馳而去。

     當我們來到我哥哥家,看到美麗的聖誕樹和各式各樣的聖誕禮物,聞着烤火雞那噴香的氣味,聽着親友們的交談,我感到鄉村的聖誕節是那麼甯靜。

    以前的聖誕節我總是這樣度過的,但是現在,這個壞蛋卻又一次使我從陶醉中驚醒過來,這個壞蛋的名字叫狄恩·莫裡亞蒂。

    我又被拽着開始了路上遊蕩的生活。

    
2
我們把在我哥哥家的一部分家具放在車後,連夜就出發了,我們答應30個小時之内趕回來&mdash&mdash30個小時從北到南跑一千公裡,狄恩這麼幹是他一慣的方式。

    但這次旅途卻相當艱苦,我們沒有一個人意識到這一點。

    汽車的加熱器壞了,擋風玻璃結了一層冰。

    狄恩一邊以每小時70英裡的速度開着車,一邊探出車外,用破布擦出一個小洞,以便看清道路。

    &ldquo哈,這個洞真棒!&rdquo這輛哈得遜車身寬大,足夠我們四個人都坐在前排,我們腿上還蓋了一條毛毯。

    這種車是五年前出現的一個新牌子,現在已經又舊又破,車内的收音機也不響了。

    我們向北駛向華盛頓,進入了301号公路,這是一條由兩條單向道組成的高速公路。

    狄恩一個人喋喋不休地絮叨着,其他人都默不作聲。

    他不斷揮舞着手臂,有時斜着身子沖我叫,有時又放開方向盤。

    但汽車仍然箭一般地向前奔馳。

    甚至絲毫沒有偏離路中央那條白線,這白線在我們的車的左前輪下不斷延伸。

     狄恩到這裡來是毫無意義的,我這樣跟着他四處奔波也同樣沒有任何理由。

    在紐約我還可以上學,同周圍的小妞調調情。

    我遇到了有着一頭美麗頭發的漂亮的意大利女郎,名叫露西爾,我真想同她結婚。

    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一位我想與之結婚的女人,但是她會是怎麼樣的妻子呢?我把露西爾的事告訴了狄恩和瑪麗露,瑪麗露想了解露西爾的一切,還想見見她。

    我們穿過了裡奇蒙、華盛頓、巴爾的摩,來到了費城一條風沙密布的鄉村公路上。

    &ldquo我想同一位小妞結婚。

    &rdquo我對他們說,&ldquo我真想讓我的靈魂休息一下,同她一起白頭到老。

    我們不能一直這樣下去,這麼瘋瘋癫癫地到處亂跑,我們得決定到什麼地方,找什麼東西。

    &rdquo &ldquo得了,夥計。

    &rdquo狄恩說道,&ldquo這些年來我早就了解你那些關于家庭婚姻的念頭!還有關于你的靈魂的那些動人的東西。

    &rdquo這是一個令人沮喪的夜晚。

    在費城我們走進一家餐館,用最後一點錢吃了一頓漢堡包皮。

    帳台的夥計&mdash&mdash那時是淩晨三點一聽到我們在議論錢的事,便表示如果我們願意到裡面洗盤子的話,他可以免費提供給我們漢堡包皮,外加咖啡,因為他的合同工到現在還沒來。

    我們立即答應了。

    埃迪·鄧克爾說他是個洗盤子專家。

    他來到後面,利索地伸出他的長胳膊幹了起來。

    狄恩和瑪麗露站在一邊拿着毛巾在擦。

    不一會兒,他們就在一堆鍋碗瓢盆之間接起吻來,然後又躲到餐具室哪個黑暗的角落裡去了。

    帳台夥計很滿意我和埃迪洗的盤子。

    我們幹了15分鐘就幹完了。

    天還沒亮,我們已經穿過了新澤西。

    透過遠方的積雪,紐約這個大都市上空那巨大的雲團升起在我門面前。

    狄恩的頭上包皮着一條絨線衫,他說我們就象一群阿拉伯人到紐約。

    我們都希望從林肯隧道穿過,然後橫跨時代廣場。

    瑪麗露想看看它。

    &ldquo哦,他媽的,我希望我們能找到哈索爾。

    每個人眼睛都尖點,看我們是否能找到他。

    &rdquo我們在路上仔細查看着。

    &ldquo這個老哈索爾總是到處亂竄,你在得克薩斯肯定能遇到他。

    &rdquo 現在,狄恩從聖弗朗西斯科到亞利桑那,再到丹佛,四天裡跑了大約四千英裡,經曆了無數的奇遇,但這還僅僅是開始。

    
3
我們回到我在帕特遜的家中,倒頭便睡。

    一覺醒來,已經是午後了。

    狄恩和瑪麗露睡在我的床上,埃迪和我睡在我姨媽的床上,狄恩的一隻舊皮箱攤在地上。

    樓下的雜貨店裡有人叫我,我趕緊跑下樓去接電話。

    是布爾·李這個老家夥從新奧爾良打來的,他已經搬到新奧爾良了。

    布爾用他那又高又尖的聲音在抱怨,好象是一個叫作蓋拉蒂·鄧克爾的姑娘剛到他家,她在找一個名叫埃迪·鄧克爾的混小子。

    布爾不知道這些人都是誰,蓋拉蒂·鄧克爾雖然被抛棄了卻很固執。

    我告訴布爾讓她放心,鄧克爾現在同狄恩和我在一起。

    等我們到西海岸經過新奧爾良時一定把她帶走。

    後來那個姑娘接過了電話,她想知道埃迪怎麼樣了,她一直都在挂念着他的幸福。

     &ldquo你是怎麼從塔克遜到新奧爾良的?&rdquo我問道。

    她說她打電話向家裡要了錢,然後坐巴士去的。

    她決心去追趕埃迪,因為她愛他。

    我跑上樓告訴大個子埃迪,他神情憂慮地坐在椅子裡。

    她可真是男人的天使。

     &ldquo這下可舒服多了。

    &rdquo狄恩突然醒了過來,叫着跳下床來。

    &ldquo我們必須馬上去弄些吃的來。

    瑪麗露,到廚房看看還有什麼。

    索爾,你和我去找卡羅。

    埃迪,你看看是不是能把房間打掃一下。

    &rdquo我跟着狄恩沖下樓去。

     一個小夥子從雜貨店裡跑出來說:&ldquo你剛剛又有一個電話,是從聖弗朗西斯科打來的,要找一個叫狄恩·莫裡亞蒂的小子。

    我說這裡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

    &rdquo這一定是可愛的凱米爾在找狄恩。

    雜貨店的這個家夥叫薩姆,高高的個,性情溫和,是我的朋友。

    他看着我,撓了撓頭,說道:&ldquo嘿,你跑什麼呢?逛妓院去呀?&rdquo 狄恩氣得暴跳如雷。

    &ldquo我宰了你這該死的家夥。

    &rdquo他沖進電話間,要求接聖弗朗西斯科。

    然後我們打電話到長島卡羅的家中,叫他來一趟。

    兩個小時以後,卡羅到了。

    這時,狄恩和我已經準備好了。

    我們倆回弗吉尼亞把剩下的家具拉回來,再把我姨媽也接回來。

    卡羅·馬克斯來了,胳膊底下夾了一疊詩,他坐在一張安樂椅裡,瞪着眼睛盯着我們。

    開頭半小時,他什麼也不肯說,也不肯談談他自己。

    他平靜地度過了丹佛蕭條期,因為達卡蕭條期的經曆已經使他有了經驗。

    在達卡,他蓄起了胡須,常常讓一群小孩子,帶他到一個巫醫那裡為他算命。

    他曾經按照達卡嬉皮士那樣,在碎石路邊的草棚旁拍了許多照片。

    他說他幾乎要象哈特·克萊恩那樣跳上一條大船啟程遠航去了。

    狄恩抱着一台唱機坐在地闆上,津津有味聽着正在放送的歌曲《一段美妙的羅曼史》。

    &ldquo小小鈴铛在悠閑地搖晃,叮叮當當,啊,聽!讓我們低頭瞧瞧這個唱機裡面有什麼秘密,這個叮當作響的鈴铛。

    嗨!&rdquo埃迪·鄧克爾也坐在地闆上。

    他拿着我的指揮棒,跟着唱機有節奏地敲着。

    他敲得很輕,我們都聽不清楚,隻有屏住氣才能聽到&ldquo笃&hellip嗒&hellip笃笃&rdquo的聲音。

    狄恩用手遮在耳旁,大張着嘴,叫道,&ldquo啊哈!&rdquo 卡羅眯起眼睛,掃了一眼這群愚蠢的瘋子,然後一拍膝蓋,說:&ldquo我要宣布一個決定。

    &rdquo &ldquo什麼?什麼?&rdquo&ldquo這次旅行到紐約有什麼意義?你們現在都在幹什麼下賤活兒?夥計們,我的意思是你們要到哪裡去?你們開着破車,在這樣的黑夜裡要到美國的什麼地方?&rdquo &ldquo你們要到哪裡去?&rdquo狄恩模仿着他的口氣說道。

    我們都坐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

    我們大家都再也沒說什麼,唯一該做的事就是走。

    狄恩跳起來說我們已經準備好了,該到弗吉尼亞去了。

    他沖了一把澡,我用屋裡現成的米做了一大盤飯。

    瑪麗露把狄恩的襪子也補好了。

    我們都準備好了,就等出發。

    狄恩、卡羅和我開車到了紐約,我們答應卡羅30小時以後再見,那時我們在一起度過除夕之夜。

    現在,夜已深了,他在時代廣場下了車。

    我們繼續前進,又一次穿過漂亮的隧道,進入新澤西,來到了大路之上。

    狄恩和我輪流開車争取10個小時趕到弗吉尼亞。

    &ldquo這是我們倆頭一次單獨在一起,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同你談談。

    &rdquo狄恩說道。

    于是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個晚上。

    不知不覺中,我們駛過了沉睡的華盛頓,來到了弗吉尼亞曠野。

    黎明時分,我們渡過了阿波馬托克斯河。

    上午八時,汽車停在了我哥哥家的門口。

    一路上,狄恩對于他所看到的一切,他所提到的一切以及路上遇到的一切都興緻勃勃。

    他顯得那麼虔誠,真有些不可思議。

    &ldquo當然,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們沒有上帝,我們遇到的一切都是上帝的造物。

    你還記得嗎,索爾?我頭一次來紐約時想讓查得·金給我講講尼采,你看,這事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萬事萬物依然完好無損,上帝肯定存在着。

    希臘滅亡以後,許多事情謬誤百出,你無法用幾何的方式來證明它,就是這麼回事。

    &rdquo他的手握成了拳頭。

    汽車仍然沿着道路中央的白線飛馳。

    &ldquo不僅如此,你我都明白我沒有足夠的時間來解釋為什麼我們知道上帝的存在。

    &rdquo我隻是歎息生活的艱難&mdash&mdash我的家庭很窮,然而我真想幫幫露西爾,她也很窮,還帶着一個女兒。

    &ldquo你知道,艱難是诘難上帝存在的一個籠統說法,這并不是什麼障礙。

    我的頭怎麼亂哄哄的。

    &rdquo他一邊嚷着,一邊捶着頭,然後跳下汽車,去買了幾包皮香煙。

    他的舉動有些象格魯科·馬克斯。

    格魯科·馬克斯總是這樣,走起路來急促有力,衣服後擺不停地飄動,不同的是狄恩的衣服沒有後擺。

    &ldquo自從丹佛分手以後,索爾,許多事情&mdash&mdash哦,也就是這些事情我想了又想。

    我過去常常進出教養院,成了一個小阿飛,用偷汽車的方法來炫耀自己。

    得到心理上的滿足,還以此自以為是。

    現在,我的所有罪過都抵消了,隻有我才知道我再也不會去犯罪了,至于其他的我就無能為力了。

    &rdquo我們的車在行駛時,路上有個小孩向汽車扔了幾塊石頭。

    &ldquo謝謝。

    &rdquo狄恩說,&ldquo有那麼一天,他向一輛汽車扔石頭,石頭砸碎了擋風玻璃,司機由此而撞死&mdash&mdash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小孩。

    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嗎?上帝毫無疑問存在着,當我們在這條路上行駛時,我毫不懷疑上帝會保佑我們,即便你開車時心裡惴惴不安,&rdquo(我讨厭開車,尤其讨厭小心翼翼地開車)&mdash&mdash&ldquo但一切都會順利的,你不會把車翻到路邊,我也可以睡覺。

    更重要的是我們都了解美國,我們是在自己的家裡,我可以跑遍美國的所有地方,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一切。

    因為到處都是一樣的,我了解所有的人,我知道他們在幹什麼,我們可以應付自如地來往穿梭于這個令人咋舌的盤枝錯節的社會。

    &rdquo他說的話聽起來有些不知所雲,但它們的意思卻簡潔明了。

    我做夢也沒有想過狄恩會成為一個神秘主義者,這是他最初的神秘主義,其新奇和雜亂的程度有點象聖徒w·C·菲爾茨晚年時的情景。

     同一天晚上,我們把家具裝上車,然後掉頭朝北向紐約方向返回。

    我姨媽也坐在車上,用她那半聾的耳朵,好奇地聽着狄恩的高談闊論。

    狄恩坐在那裡,海闊天空地吹着他在舊金山工作時的經曆。

    我們又重溫了一個司閘員工作的所有細節。

    汽車經過鐵路時,他跳下車實他講解,給我們看一個司閘員怎樣給飛馳的列車發信号,我姨媽靠在後座上睡着了。

    早上四點,我們的車到了華盛頓,狄恩又打電話到聖弗朗西斯科找凱米爾。

    我們剛剛離開華盛頓,一輛警車便鳴着笛追上了我們。

    雖然我們的車速隻有大約30英裡,他們還是要我們交納超速罰金,按照聖弗朗西斯科的交通規則是可以這麼開的,&ldquo你們這些家夥以為自己是從聖弗朗西斯科來的就可以在這裡想開多快就開多快嗎?&rdquo交通警哼哼唧唧他說。

     我和狄恩一起來到警察局,想向警察解釋一下我們沒有錢,他們說如果我們不交錢的話今天晚上就要拘留狄恩。

    當然,我姨媽有錢,她總共有20元,正好可以交15元的罰金。

    原來,在我們和警察争執時,一個警察跑出去瞄了一眼我姨媽,她靠在汽車後座上打盹,正好看到了他。

     &ldquo别害怕,我可不是娼婦,身上也沒帶槍。

    你要是想過來搜查汽車就隻管來好了。

    我同我的侄子一起回家,這家具可不是偷來的,是我侄媳婦的,她剛生了一個小孩,要搬到新家去。

    &rdquo這個警察被窘得狼狽不堪,悻悻地退回警察局。

    我姨媽還是替狄恩交了罰金,否則我們都要被扣在華盛頓。

    在這個糟透了的世界上,我姨媽可是一位讓人尊敬的女人。

    她太了解這個世界了。

    後來她把那個警察的事告訴了我們。

    &ldquo他藏在樹後,想看看我長得什麼樣,我告訴他&mdash&mdash我告訴他如果他願意的話可以來搜車,我可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rdquo她知道狄恩有點怕羞,而我因為同狄恩在一起,所以也有點怕羞。

    狄恩和我聽了這些都很氣憤。

     我姨媽曾經說過,除非男人統統跪在女人腳下請求饒恕,否則這個世界永遠别想太平。

    狄恩也同意這一點,他曾經多次向别人提起這些。

    &ldquo我常常懇求瑪麗露忘記以前我們倆之間的争吵,給我深深的理解和純潔的愛&m